“万岁,民意涛涛。争相为万岁贺。”这时候,王承恩机灵的打断了君臣的尴尬,大声的抖着报纸。
“这才是好大伴吗。”崇祯和吕汉强都松了一口气,对着王承恩投去赞许的目光。
“万岁,只是今天一份,就将我们内库收入增加三百两,达到一千三百八十两,那一月下来,一年下来,那是何其多啊。”只要提到钱,王承恩就激动的已经语音颤抖,无以复加。然而,刚刚赞许了王承恩这个守财奴,转而他又看到了一条广告,不由怒吼:“万岁,你施行海禁,结果京城南洋水果货物不缺,价格没变。”说到这里,已经是面目狰狞:“好啊,那些采买的小兔崽子,还说海禁之后南洋水果价格暴涨,供给后宫贵人的新鲜玩意都翻了十倍不止,害的皇上连一点新鲜的水果都舍不得吃。”然后非常肉疼的咬牙切齿:“好小子们,你这几天就黑了我多少钱啊,我跟你没完。”
吕汉强真想上去就是一脚,直接将王承恩踹进墙角。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让万岁看这个东西。
“不对啊。我禁海贸,怎么京城南洋水果不但没有减少,反倒货源依旧充足了呢?”崇祯没看到吕汉强想要杀了王承恩的眼神,而是被这条广告深深的吸引住了。“还有,还有这倭国特产,怎么依旧大量供应?”
吕汉强就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失误,绝对的失误,这份报纸是试刊,本来不应该有这种让人看着不愉快的事情,尤其让皇帝看着不愉快的事情,我要严查。吕汉强愤愤的咬牙切齿。
其实,海贸一直存在,但都掌握在以南方士大夫为首的家族之中,他们巴不得你取消市易司禁海,五百万两的税啊,但你被那些东林忽悠的不知道东南西北,这才出现了现在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海外商品没有断绝,利润更加可观,而省下的那五百万的海关税收,那得让多少人家陡然而富?自己现在有钱了,正想怎么的混到其间,买上几条船,赚他个天翻地覆呢,这下,这没注意的广告算是彻底的让自己栽了。
但好在,还没等吕汉强解释,崇祯已经自动的转圜了话题,转换的原因就是头版头条最大篇幅的对崇祯新政的歌功颂德上。
“看来,我施行的政策还是受到老百姓爱戴的,看来这是民意啊。”
这就对了吗,一个皇上,怎么能老跟桌子上的水果较劲?还是关心国家大事才是吗。
看看崇祯看着头版头条加黑的对他歌功颂德的标题,欣慰的笑了,对吗,这就是民意吗,这头版头条是吕汉强连夜和黄唯一鼓捣出来的,能不顺应“民意”吗?话说,哪个领导不爱上头条?
“尤其这个。”接着崇祯重重的用手指点着第二版那个某官与某官上花街而且语言暧昧那段,痛心疾首的道:‘我一直认为,我的宰执们,是多么的正人君子,是多么的让人崇敬,结果,竟然是留恋花街柳巷,竟然还语言暧昧。”一拳砸在桌子上。“当初,厂卫为什么不告诉我的皇兄这般情况?厂卫一直在说某某祸乱,某某造反,让我们兄弟一日三惊,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反应民情的东西。”红着眼睛,指着陕西大旱的报道,喘着粗气道:‘我只知道陕西大旱,但我怎么就不知道陕西已经旱了五年,我怎么就不知道,旱到异子相食?那些官吏一直在告诉我的皇兄,陕西的旱灾不是问题,告诉我的皇兄,陕西的流民不是问题,那现在再看看——”
突然,崇祯颓然坐下,双手无力的垂到椅子扶手后,苍白的脸望向房顶。
“万岁,万岁?”吕汉强与王成恩一起轻声的呼唤崇祯。
这时候,吕汉强都感觉到,自己绝对是一个奸佞小臣。
“大伴。”崇祯好久之后,缓过神来,一脸灰暗的转脸对王承恩道。
“万岁。”王承恩不由得跪下,神色凄苦。
“朕才知道天下已经糜烂至此,朕才知道天下百姓凄苦至此。”抖着手中的报纸,语音颤抖。
吕汉强还想要说什么,但是还是闭嘴。
“臣祝贺万岁登基以来,海晏河清,万世太平。”按照一贯的规矩,众臣上朝,三拜九叩之后,便由一个大臣开始歌功颂德,然后大家就准备例行公事的开掐,一场再次的问政武斗狗咬狗开场。
但是,还没等另一个大臣开始这一天拳击赛上场,崇祯却阴沉着脸道:“海晏河清?爱卿言过了吧。”
这个接话怎么就显得无比突兀?不是按照程序,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吗?这崇祯的一句莫名其妙的开场,倒是让大家一愣,对于突然不按牌理出牌,大家还一时不适应。
“陕西大旱,流民遍地,诸位臣工难道视而不见吗?”崇祯探出身子,望向底下黑压压的臣子。
“东虏扣边甚急,难道诸位没有看到吗?”还有,崇祯抖抖手,他的手中正抓着一摞报纸,对着诸位大臣大声的问道:“去年,蒙古铁骑都打到了延安,让北地雪上加霜,难道诸位清流大夫都视而不见吗?”
这话就有点打脸了,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们是宰执大臣,那些都是边患,都是小疾,根本就不用我们这些朝堂之上诸位贤达操心。
“启禀万岁,去年大旱,不等于今年还旱,只要今年风调雨顺,大地有了收成,流民自然而然便散去归家,因此,这不算什么大事。”一个大臣出班,轻描淡写的奏报道。
“是的,赵大人所言极是。”另一个兵部的侍郎施施然出班,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道:“北边蒙古鞑子入侵,也不过是灾年进关打些谷草吃食,抢掠一番之后,也便自去,根本危机不到社稷安危,这都是癣疥之疾,臣正要弹劾三边总督杨鹤,在职期间,不但无有建树,更谎报军情,以达到克扣军饷,贪污战死士卒抚恤事。更有陕西巡抚武之旺者——”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许多大臣暗暗称赞,这才是机智人才,在皇上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立刻转移话题,将事情再次转到大家熟悉的事情上来。
熟悉事情?对,互相攻击啊,难道还要比这死缠烂打还让大家驾轻就熟的事情吗?
“闭嘴。”崇祯怒吼一声,这一声立刻让所有臣僚大惊失色,再想起前天刚刚当庭杖毙的钱老御史,大家突然才感觉,这个小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
“臣惶恐。”那个兵部侍郎真的惶恐了,也想到了那个老御史的下场,突然后背发寒,竟然不知所措,真的后悔怎么就自己嘴欠,上来也不看看黄历?
“我不是问你武之旺是不是克扣军饷,也不是问你武之旺贪墨抚恤,而是问你,去年,是不是蒙古真的打到了延安。”
“这个,那个,这个。”这个侍郎就真的这个那个没了下言。要说没有,昨天的报纸自己也看了,那上面言之凿凿的,真的不能抵赖,若是矢口否认,那只要皇上一调武之旺当年被扣押下的奏章,就一目了然,自己还真不好说什么了。
崇祯盯着那侍郎看了半天,然后有扫视了满堂文武,突然颓然坐倒:“诸位爱卿,谁能告诉我,这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上至首辅大臣,下到太监宫女,没有人去和崇祯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其实就是皇上的悲哀,不能走出这紫禁城半步,一切的一切,都要听大臣言官的,他们说好,那便天下太平,他们说错,那边河山倾覆,崇祯唯一比别的皇帝强的便是,好在他在小的时候备受欺凌,也在紫禁城这个世界最奢华的监狱外呆过那一阵,接触过平民百姓,接触过如吕汉强这样的人,这其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也仅仅是万幸中的唯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