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启圣的一声叹息,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当年的告密者。
但是,这还是远远不够的,还缺少实质性的东西。
“尽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毕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为了一己之私,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你的心中就没有愧疚?”
“如此诬告他人,一旦败露,就不怕遭到天谴?不怕王法?你以为罗家势大,但是,他又能保证永远如此?多少显赫世家,最后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还不是一夜之间的事?”
“罗启华、罗启平两兄弟,当初也算是显赫一时,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罗启平失宠,最后还不是抑郁而死?”
罗启平,就是罗启华的弟弟,罗翰林的父亲。
“虽然罗启华还有些权势,但是,此事一旦败露,你以为皇上还会饶了他?即便是不追究,他一旦失势,那些仇家还会放过他?有些门生是不假,但是,天下终究不是他罗家的。那些人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又不是他罗家的俸禄。到时候,他没有用处了,还有几个会像以前那样,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他?”
“还有你,我都奇怪,这些年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罗家没把你灭口了,真是你祖宗有德。当初你装疯之后,衙门曾经到处找过你,也是你运气好,躲了过去。否则,你哪里还有命活到今天?叫我是罗启平,也把你灭口了。”
“你知道你为何活到今天吗?你是不是以为罗家对你宽大?告诉你吧,是因为当初刑部追捕你的人,为了领赏金,回去谎报,说你已经死了,这才放过你的。否则,罗家早就找到你了。”
“他们在你手里有这么大的把柄,他能睡着觉么?跟你一起告密的沈友山是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那真是暴病啊?”
这是贾珉攻心战的第一步:晓之以理。
第二步是动之以情。
“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正该是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时节,可你呢》看着就像垂垂老矣之人,一天行尸走肉,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几天,我也到衙门里看了,随便一个人,都敢训斥你。可是,你敢顶上一句吗?你不敢。因为你怕得罪了他们,人家一追查你的老底儿,你就暴露了,所以,只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仕途之事且不说,即便是家里事,双亲日夜盼儿归,偶尔回趟家里,还得偷偷摸摸的,对外人说是亲戚。到了自己家里,还不敢抛头露面的。家里人还得为你提心吊胆的。”
“三十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连门亲事都不敢娶。也是啊,谁会把自家姑娘许配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且不说孝敬父母,便是将来你自己老了那天,又有谁来管你?谁来奉养你?谁来给你送终?百年之后,谁来给你上坟烧纸?”
“你不要说了。”
郭启圣已经泪涕交加了。
不过,仅仅如此,火候还是不够的,必须彻底击毁他的心里防线。
“那些被你陷害的人,你知道这些年,他们过得有多苦么?个个背负着作弊的骂名,不仅仅毁了他们一生的前途,还让他们这一生在耻辱当中,苦苦煎熬,忍受着世人的歧视和蔑视。”
“他们的家人,也因此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们的后代,也断了科举之路。你不仅仅是害了那些人,还害了多少家庭?他们招你惹你了。你于心何忍?这些苦难和耻辱,若是放到了你家身上,你会如何感想?”
“那个花雨声,当初是何等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之人,就因为你的一己之私,在卜奎那极北苦寒之地,蒙受不白之冤,每日里疯疯癫癫的,别的流人都可到处走走,他却被关在号子里。”
“还有你的好友丛秀才,自觉对不起好友,就到卜奎去陪伴花雨声,以补心中愧疚。其实,这哪里又怪得了丛秀才?跟丛秀才相比,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见到这些人一个个的凄惨情形,难道你就无动于衷吗?你真的就是铁石心肠吗?”
呜呜呜……,郭启圣已经泣不成声了。
贾珉停了一会儿,自己慢慢喝酒。
现在,郭启圣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他的话,在内心里说服他自己。
“来,郭兄,再喝一杯。”
郭启圣机械地举杯,喝了下去。
“你以为你在这里隐藏的很好,你想的太简单了。我原本跟你素不相识,都能找到你。若是别人有心,想找到你还难吗?”
“再说了,如果我想害你,只要明日到总督衙门去揭穿你的身份,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会有多少人,为了讨好罗启华,拿你当做祭品献上?到时候,你会找出一个人为你出头吗?”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不把你献给罗启华,你在这里还呆的下去吗?但是,你还能去哪里呢?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你容身之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算算自己还能活多久?”
“贾兄弟,你给我指条明路,我该怎么做?”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路是有,但是,还得你自己走。怎么做,其实你自己也该知道的,我不相信,你自己就没有核计过。”
“为今之计,长痛不如短,唯有洗心革面,反戈一击,才能走出绝地。”
“贾兄弟,跟你说句实在话,此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怕没等我说出什么来,那罗家就先把我给灭口了。”
“哼,他罗家想灭口,想的倒美。只要此事你能拿出足够证据,扳倒他家,又有何难?”
“此事我已反复琢磨,终究是不得要领,贾兄弟教我。”
这一番劝说,是诱之以利。现在,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