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哥一怔,慌忙打千儿应个是,回身从药箱子里取家伙什,拿了一个荞麦脉枕来小心垫到锦书腕子下。
皇帝对旁边侍立的人吩咐,“给严太医搬把椅子来。”
严三哥不敢就座,屈膝叩头道,“奴才给主子们请脉跪惯了,还是跪着好。”说完去扣锦书的手腕,侧着头闭眼沉思起来,半晌也不说话。
皇帝耐性出奇的好,在边上巴巴儿的等着,看严三哥脸上成色不对,心都提了起来。那边慢吞吞开了尊口,“奴才瞧谨主子舌质淡红,苔薄,脉沉细,依着奴才推算,谨主子这毛病想是在掖庭时作下的,才成人那会子受了寒湿,导致寒凝经脉,冲任气血运行不畅,经血淤阻,这是肝肾不足的症状。”
锦书点头应是,这病症儿由来已久,真是他说的这样。那时候在掖庭苦得海了,数九寒冬里浆洗衣裳,洗褥子帷幔,人矮小,井口高,旋上来的桶提不动,一个闪失就浇了一身。身上湿了也没空理会,手上的活计要紧,没想到时候长了就叫寒气入了骨。
“你别说旁的,只说能不能把这毛病缓下来,往后每月别那么遭罪就成。”要论医理,皇帝张口就来,可医药也分行当,针灸、痘疹、眼科、口鼻、大脉、小脉……分门别类串不上号儿。人说隔行如隔山,皇帝不懂妇人科,又不耐烦他絮叨,便粗着嗓子打断了他。
严三哥唯唯诺诺道,“要长期的调理……奴才先给开方子,先头的方子我看了,不对症侯儿,不知是哪位开的,单照着散淤来,还不够分量。奴才这药叫温经散寒汤,两帖下去能见着药效,谨主子先吃上,等落了红,奴才再开另一副药来。”
严三哥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在白摺上一一写下来,回头好交太医院存档。
皇帝踱过去看,除了当归、川芎、赤芍这些女人常用的温药,还有胡芦巴、五灵脂、制香附等几味药调和,心里疑惑,便道,“这几味药有什么讲头?”
严三哥手上一顿,圣驾询问不得不答,觑了锦书一眼,期期艾艾道,“是给谨主子暖宫用的,主子积寒不散,倘或不作调理,将来恐怕……”
说了一半顿住了,锦书撑起身子道,“恐怕什么?”
皇帝自觉失了言,这么一问,听着意思后头还有不好的讲头,忙笑了笑道,“能有什么?大不了每月定着时候的吃他的药,给他打赏罢了。”
锦书心里记挂,皇帝有意打岔,严三哥话里满不是这个意思。她蹙了蹙眉,“万岁爷,您叫他说,有话别背着我。”
皇帝无可奈何,也栗栗然,知道在她跟前想糊弄不容易,只好点头对严三哥道,“你说吧,横竖你也有法子治的!”
几双眼睛定定瞪着他,严三哥咕地一声咽了口唾沫,满打一揖怯懦道,“回主子的话,宫寒有坏处,信期小腹坠痛是其次,要紧的是……难怀龙种。”
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锦书颓然倒下来。难怀龙种?果然是的……
皇帝又惊又怒,咬牙道,“严三哥,你是驴托生的么?过不过脑子?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后/宫那样多的嫔妃,怎么从没听说过谁有这毛病?”
严三哥唬得不轻,圣驾之前不敢造次,却也言之凿凿,“奴才就是长了浑身的胆子也不能在主子跟前卖弄,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奴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说那母鸡抱窝孵蛋,也得暖烘烘的,好叫鸡仔子破壳。要是寒冬腊月里撂在外头,凭他怎么都成不了事儿不是?”
皇帝震怒,“你口不择言,这是什么比方?”
严三哥嗫嚅道,“您说奴才是驴托生的,驴脑袋不会想事儿嘛……”
换作平时,大家少不得笑上一笑,可今儿愁云惨雾,谁也没了好兴致。
锦书怕皇帝降太医的罪,只道,“您别难为他,我子息上艰难是命里注定的,谁都怪不了。”
皇帝心里发紧,见锦书歪着没了人样儿,慌忙过去扶她,回脸对严三哥道,“有法子可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