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对知闲,撇开上次宴上当众打她的仇,布暖对她还是存着内疚的。说到底她才是容与该娶的人,自己是不上台盘的,该躲在暗处的宵小。所以听说她来了,她先怵起来。多么无奈的现状!尤其过了昨晚,她的惭愧更进一层,如今竟是那样害怕见到她。
只是不得不起身,拢了拢头发到门前去。心里揣度着她怎么一早便来?是看见容与走了单纯的求发泄,还是得知了她和容与已经到了那一层,急不可待来找她麻烦?
她担忧起来,也是的,偌大的将军府人来人往,就是夜里也难保没人走动。知闲身边那帮仆妇又不是吃素的,也许早入了眼,只等今天她落了单,再来拿她做筏子。她越想越心惊,硬着头皮跨出门槛,却见来的不只知闲一人,还有沈家老夫人蔺氏。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咬牙切齿的——虽然脸上是笑着的。
她忙不迭下了台阶相迎,敛裙给她们见礼。抬头看知闲时,分明看见她眼皮有些肿,眼眶也红红的,想是才哭过。
蔺氏和煦道,“才刚你舅舅出门了,临走还问你呢!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她强自笑了笑道好,又说,“舅舅走了么?原想着要送他的,谁知睡过了头,姥姥恕罪吧!”
蔺氏道,“那有什么!一家子骨肉,又不是外人。关起门来什么不好说的,何必拘这个礼!”边说边牵了她的手进屋里去,走几步转过脸来对她笑,“暖儿,我知道晤歌给你置了宅子。起先你出宫不回来,我心里是不欢喜的。眼下倒想明白了,我有了年纪,和你们年轻人想法不同。你既许了他,晤歌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因此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你在那边府里,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打发人回来取,千万别客气,可记住了?”
嘴上好听,实则是轰人。到底不是嫡亲的祖母,隔了一层,管你外头是死是活!要在没有血缘的外甥女和媳妇之间作选择,答案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所幸她也算有去处,否则真要露宿街头了。
她还是谦和的模样,“暖儿记住了。那里样样齐全,什么都不缺,姥姥不用挂心。只是住得远了,不好给姥姥晨昏定省,这个叫我心里不安。”
秀热络引她们入座,又忙叫人备茶备点心呈上来。往知闲手边递茶盏的时候,她傲慢朝空旷的地心别过去,一副不屑的调调。
众人都看在眼里,尤其是老夫人冲她颇具警告意味的一瞪,很值得人细细的品读一番。布暖不言声,自去端她的茶。老夫人复道,“你和晤歌大定的日子可订好了?往洛阳发信儿了没有?你是女孩家,自立门户作个过度是可以,长此以往却叫人不放心。还是早早敲定了,你爷娘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这会儿完全就是迫不及待的要把她推出去,她虽不打算留在沈府,可这样的态度未免让人齿冷。再说蓝笙那头的婚事十成要告吹的,让她说什么好呢?
她一味的笑,倒像是女孩家羞涩的样子。再打眼看知闲,她脸色不太好。视线和她碰上,明显的一怔。然后挤出个笑容来,布暖却闹不清了,本以为她又要来撒泼,谁知竟全然不是的。
“暖儿,以前是我的不是,不问情由的叫你没脸。今儿我来和你赔个罪,你别记恨我才好。咱们亲里亲眷,日后总要来往的。红过了脸,自己心里疙瘩,也给你添不自在。”知闲笑作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像落在水上的细尘,轻轻一吹就散了。顿了顿复道,“咱们年纪差不多,以前姐妹相称的,多好!可现下有了误会,弄得这般模样……”
她不和她大吵大闹,反而让她无措。她不知道她们这趟来干什么,横竖肯定有目的的。连老夫人都亲自上门,叫她越发心惊肉跳。疑心是昨晚的事出了岔子,她们这一系列反常举动,定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她这个人有一宗好,压力越大,表现得越得体。脸上换了和风细雨的神情,笑道,“别这么说,暖儿担当不起。”抬头看了看秀,“我倒忘了,上回晤歌送了两尊暹罗释迦摩尼佛来,回头让人送一尊过府里。姥姥和舅母都拜佛,晤歌说佛像请高僧开过光的,很是灵验。”
秀忙接了话茬,逢迎道,“是,早拿黄布包了搁在那里了。老夫人没看见,真真和咱们中原的不同。骑个九头狮子,好威武样式!”
其实重点一直不在什么佛像上,不过插科打浑的胡扯。蔺氏也讪讪的,端着茶抿了一口方道,“你瞧你舅母都同你认了错,你便息怒吧!她和你舅舅大婚也近了,到时候还要仰仗你盖金井呢!往后真正的一家子,有什么不快都了结了,后头和和乐乐的重新开始。”
布暖落在她那句“大婚将近”里出不来,暗道不是耽搁下来已成颓势了么,连日子容与都不叫选,哪里又来将近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