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凉跪下行礼,皇上淡淡道:“你腿上有伤,起来吧!”说完,又沉声道,“太后和皇后都盛赞叹你有仁孝之心……”
皇上正说着话,忽见沈秋凉一抖,他转口问道:“你害怕朕?”
此时夏至,虽然夜风清凉,但温度也颇高,沈秋凉痛的几乎难以支持,明明巫医大人说她只要吸食亲人骨髓那蛊毒就解了,怎么这会子不仅脸痛,连全身都在痛,那痛好似有蛆虫在自己体内翻滚吞噬咬一般,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的每一根骨头缝里都有蛆虫在动,痛的她浑身作颤,甚至连皇上问的话也没听见
宁贵嫔见她不答,心内气愤她的不上台面,忙道:“必是这孩子第一次得见天颜,觉得天家气象威严无比,一时紧张也是有的,刚刚连那样凶猛的金雕都拜服在皇上脚下,何况她只是个不出门的闺阁女儿。”
皇上沉着脸,也未答话,见沈秋凉那般抖擞模样便有些不大喜欢,沈如意和沈秋凉是亲姐妹,沈如意瞧着比她端庄多了,何况常人说“君子坦荡荡,小人悲戚戚。”这沈秋凉可不就是满脸悲戚之色么?只是沈秋凉是太后带回来的,他也未加苛责,只微有不悦道:“你敢不顾身体跪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怎的到了这儿连说话都不敢了。”
沈秋凉痛的眼珠儿乱转,耳朵里只轰然作响,双腿痛的几乎快抽筋了,皇上见她这样,更不喜了,正欲发怒,却见脚下金雕开始不安起来,扑扇着翅膀振然欲飞。
沈秋凉身上开始发出极淡的常人难以察觉的臭味,何况她以香粉遮掩,所以除了香风,旁人也闻不出来,只是金雕乃是禽类,嗅觉比人灵敏许多,那阵阵臭味吸入金雕口鼻,它忽然腾空飞起,锐利鹰眼如电如光直盯着沈秋凉,张开锋利的喙眼看着就要扑上沈秋凉,驯养金雕之人一声口哨,金雕安静下来,飞落至皇帝脚下,一双鹰眼还满含敌意的看着沈秋凉。
沈秋凉低着头痛苦不安,又不敢咬唇,只不停的拿手绢在手里紧拧着,太子再沉默不住,走上前道:“父皇,儿臣倒着实为沈家四姑娘孝心所感,她膝上有伤站在这里,必是力不能持所以才浑身作抖,儿臣瞧她着实可怜可爱,儿臣肯请父皇不要怪罪于她。”
皇后刚欲阻止太子说话,皇上脸色微变道:“既如此,沈秋凉退下!”
金雕望着沈秋凉始终燥动不安,皇上颇为疑惑,这金雕独独对沈秋凉充满敌意,实在令人不解。
平阳公主却笑着对太后问道道:“都说沈家四姑娘跪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儿臣想问问母后她可真跪完了那些个台阶,母后不是从半山腰上救她的么?”
太后见沈秋凉行为举止异常也是纳闷,她跟她回来的时候极是能说会道,小嘴儿很甜,说起她娘的病来情真意切,让人听了都为之动容,只是不知现在沈秋凉会全身作抖,难道真是怕了皇上,如今见平阳这般问她,她笑答道:“哀家见她受了暑气晕倒在半山腰上,想来也没跪完那八十一级台阶。”
宁贵嫔嘴角似笑非笑,她这般提点沈秋凉,谁知道她是这般不中用,心里却不乐意,也只得帮衬道:“想是佛祖感念她心诚,不忍让她受那九九八十一级强阶之苦,才得遇太后。”
平阳轻“嗤”一声道:“也有可能是佛祖不愿她踏入佛门圣地才叫她晕倒的。”
宁贵嫔的脸半是抽搐半是气愤,但平阳公主乃太后亲女,皇帝亲妹,在宫中本来也是飞扬跋扈,性子凌厉的,她本想厉声反击,却也不得不收敛了性子,只冷哼一声道:“若佛主不愿她踏入佛门圣地,怎会叫她遇上太后又被太后带上霞隐寺,公主一叶障目却未看得分明。”
平阳有意无意道:“就算我一叶障目,那金雕的眼睛可厉害着呢。”
宁贵嫔气个半死却也无话可回,只气愤的跺了几下脚,舒妃眸间闪过一丝快意,趁机道:“金雕目视千里,能看到人所不能看到之物,刚见那金雕扑向沈家四姑娘,倒吓了一跳,幸好化险为夷,否则让金雕划破那她的脸可就糟了。”
皇后本来还对沈秋凉有几分好感,而且下午莫离澈见过沈秋凉之后还特意的来求了她,她本想宁远候府也算是簪缨世家,沈秋凉配与莫离澈作了侧室也不错,刚细细观察了沈秋凉也觉得她算是个妥当孩子,怎好好的见不了大场面,何况莫离澈不顾皇上之怒,为沈秋凉挺身而出,日后再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大好了,她也未作它言,只默然静谧,一派宝相庄严。
沈秋凉不知自己是如何走下那浣林台的台阶的,她心底生出一种极为惊惧之感,如果蛆毒未解,如果她再发烂发臭……她摇了摇头,再不敢想,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她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倒把个太子心疼的什么似的。
彩乔也不敢十分劝慰,这里宫里规矩大,稍有行差踏错就有杀头之罪,她只小声问道:“小姐,刚刚你是怎么了?”
沈秋凉也不抬头,一阵狂风忽地吹过,她赶紧伸手将头发捂住,生怕狂风吹落她的假发套子。
平阳却惊呼一声:“母后,你怎么了?”
皇上一听,转头去看,却见太后脸色苍白,连忙唤御医,又吩咐人将太后送回寿康宫,帝后,平阳公主也亲自陪着太后回寿康宫。
众人见太后,帝后俱已走,不由的松动了几分,狂风退去,又是一派清明之气,灯火如银花雪浪,为着太后不适,众人倒不敢十分攀谈饮酒,稍后有太监来报只说太后不过是受了风,并无大碍,让众人继续赏月饮酒。
太子负手缓缓走到沈秋凉面前,关切道:“你可有事?”
沈秋凉露出苍白一笑,摇了摇头就要起身行礼,太子忙按着她的肩道:“坐着说话无妨。”
沈秋凉抬头望着太子那俊美的脸,生的与莫离云也有几分相似,她微一沉吟道:“臣女多谢太子为臣女说话,只因臣女今日身体不适冒犯了圣颜,惹得龙心不悦,幸亏太子及时解围,不然臣女……”说话间,那泪珠儿便落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在白玉桌上。
宁贵嫔坐在上首满意的看着这场景,就算今儿沈秋凉有失淑仪,不过太子倒确实看中了她,沈秋凉这般心性也好,这样的人以后控制起来也容易些,不像那个沈如意看着就深不可测的样子。
她眉尖微松,脸上噙了两分笑意,入目处,却看到沈秋凉对面的沈如芝,幸好今日舒妃提起沈如萱惹得太后不悦,不然再让她说下去,必会向皇上提及沈如芝,沈如芝那丫头虽看着普通,却是被沈府老太太精心训练过的。
那老太太也是个深谋远虑的,知道皇上喜欢英姿飒爽,能文能武的女子,便将沈如芝这般训练起来,今日她仔细瞧了,沈如芝也未像自个姐姐说的那般具有威胁力,她本来还着手按排好了一切不让沈如芝与皇上正面相见,可就算见面皇上也未必瞧得上沈如芝,女子之美不仅在于形,在于容色,还在于眼睛,这沈如芝眼睛木然,没一丝儿灵彩,皇上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看得上她,倒白费了她一番力气。
今日那舒妃还想为沈如萱,沈如芝出把力,只可惜这力用错了地方,反让太后不悦,她舒妃现在位分在她之上,可皇上已经选好了皇道吉日封她为妃,若自己再能一举得男,就算封皇贵妃也指日可待,她一个落了胎再不能生养的舒妃有什么可怕,倒是卫蝶舞也颇受皇上雨露,长得也妍媚妖娆,却是她的心腹之患。
众人开始三三两两交谈起来,宁贵嫔只说身上不耐烦,便离席而去,倒是舒妃接见了沈如芝,舒妃将沈如芝打量一番目露失望之色,但还是悄悄儿的赏了沈如芝一支金钗,还亲自帮她戴在发间,又拉着她的手说话,带着沈如芝去逛了御花园。
明欣早被慕容思窜掇着离了席,那慕容逸人如其名飘逸非凡,明欣一见到他便觉得心内砰砰乱跳,连脸也红了几分。
如意落了单,莫离忧面带微笑缓缓走到她身边,态度从容温和道:“沈姑娘,今晚多谢了。”
如意含笑道:“小女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七皇子太客气了。”
莫尘希道:“倒不是如意姑娘多说两句话那么简单,其中定有乾坤是不是?”
莫离楚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女子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不像个人倒像个仙了,似乎能知人所不知之事。”说完,便重重的往都穆伦身上一拍道,“来来来,快见见我天纵国的奇女子,看看与你们图然女子比起来好也不好?”
都穆伦耀着一身金光,嘻嘻笑道:“这般好看又聪明的姑娘我们图然女子当然比不过。”说完,他打起手中的扇子笑道,“只是如意姑娘再好也比不过姑姑好。”
莫离楚顿时来了兴致,眯着一双眼道:“你姑姑是谁?”
都穆伦将手中扇子一摊道:“我姑姑就是我姑姑喽,四皇子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可别打上我姑姑的主意。”
莫离楚噗嗤一笑,伸手指了指都穆伦道:“你这傻小子想些什么呢?你当本王跟你似的,整日姑姑长姑姑短的,都能做你姑姑的人了,本王也没心思打那主意,倒是你素日里与玄洛公子交好,本王还想问问你今日玄洛公子怎么不来?都下了贴儿给他了。”
都穆伦眼底有哀愁之色闪过,很快隐去,他朗然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自问他去。”说完,又一脸痴色的看向如意道,“如意姑娘,亏你忍得了这四皇子聒噪。”
莫离楚又笑道:“本王不嫌你聒噪便罢了,你倒寻反编排上本王了,来,咱们比酒去,看谁喝得过谁?”
都穆伦道:“比就比,谁怕谁。”
二人将袖子往上一挽,又开始对饮谈笑,莫离忧抚掌大笑道:“四哥跟这图然小王爷倒是绝配。”
莫尘希笑道:“他二人也不是头一遭见面了,半年前两个人还喝醉了酒打在一处,今晚可别再闹腾了。”
莫离忧道:“半年前还好些,那日四哥在街上碰到玄洛公子与都穆伦走在一起,回来就发牢骚说都穆伦不讲义气,连这样的事都瞒着不告诉他,四哥的性子胡闹惯了,到现在也不知收敛收敛。”
如意听他二人交谈,本欲离开自去逛逛,低眸处却看见莫离云坐在那里自斟自饮,他正望着她,森冷的眼里满是不解和怨怼,如意只觉好笑,今晚他莫离云费心按排这一出本以为能就此打压七皇子,就算前世七皇子不三番五次为她解困,今日为着莫离云不好过她也必会帮着七皇子。
莫离云甘心屈居太子之下,太子虽然是嫡长子,智慧和野心远不及莫离云,只可惜太子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而他莫离云不过是从辛者库贱奴里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虽同是皇子身份地位天悬地隔。
如意嘴角幽凉笑意浮过,她略微欠了欠身子正欲跟莫离忧和莫尘希请辞,因着她看见如芝被舒妃带走了,心里不安,毕竟平南王妃在舒妃这里下了不少功夫,舒妃必会让二姐姐被皇上所见,虽然她们做了些准备,但事出万一,自己还是谨慎着些,她回头忽见莲青不见了,忙问冬娘,冬娘只道:“刚二小姐忽忽的闪了一下,朝着莲青招了招手,莲青就过去了,想必二小姐有事吩咐莲青,到这会子还没回来。”
如意心里奇怪,二姐姐跟着舒妃娘娘逛园子,怎么好好的招手叫莲青,就算二姐姐叫莲青,有什么话儿要说,这半会也该回来了,她吩咐冬娘道:“姑姑,咱们先去找找二姐姐去,兴许就能找到莲青了。”
如意心里总觉着有些不对,莫离忧见她蹙了眉关切的问道:“沈姑娘,怎么了?”
“也没什么?臣女身边的丫头被二姐姐叫走了,臣女想去看看二姐姐有没有事?”
“沈姑娘初次入宫对宫里也不熟悉,不如我带你去寻人吧!”莫离忧道。
忽有宫女急急来报道:“七皇子,玉贵妃娘娘召你去储秀宫。”
莫离忧抱歉的笑道:“尘希,你陪着沈姑娘我去寻人,我去看看就来。”
莫尘希正求之不得,淡笑了微微点头,如意也顾不得许多,请了身边的宫女去舒妃那儿悄悄看看,宫女回来禀报说舒妃娘娘正和如芝小姐说着话,她也不敢多加打扰,只向舒妃身边宫女打探了一下,莲青并未到如芝小姐那儿去。
如意想着若有人故意使绊子,必是针对自己而来,只是宫中太大,她便让莫尘希和她分头去寻人,莫尘希见她身边不仅有冬娘服侍,还有两个宫女,也就放了些心,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如意虽然对宫中地形非常熟悉,但众人都知她是第一次入宫,如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反惹他人怀疑,少不得跟着宫女四处找,不多会,似乎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以及女子的惊呼声,那声音细微却还能听见,如意听那声音有些儿像莲青的,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
一阵香风拂过,如意似乎闻到一股沁香味,她回眸去看,有道白影子往后一闪而过,那味道分明就是沈如萱的,难道是沈如萱下的套,可想想也不可能,沈如萱在宫中无势力,舒妃为她说话不过是情面上的,她成了不祥人应该也没人会助着她,倒是临走之前,她远目望去,沈秋凉正扶着宫女的手臂强站起来,对着太子欲说还休。
人皮面具,易容术,对了!必是有人扮了二姐姐的模样引走了莲青,而有此能力又深恨她的就是沈秋凉,沈秋凉背后的人就是宁贵嫔。
望着前方有一座四方宫殿,那是御花园内的一处寂静院子叫谧静园,因着几年前里面相继死过几个宫人,便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出来,所以长年闭着只放些杂物,平常也不常有人去,刚那声音分明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有人将她故意引进去,既然那沈如萱要跟就让她跟着好了。
不多会,如意便步向那谧静园,沈如萱蹙眉步步跟着,心内却慌恐的很,她本想止步,但却舍不得放弃这大好扳倒沈如意的机会,刚她明明看看沈如意鬼鬼祟祟的跟世子爷在一起亲热的商讨着些什么,这沈如意也太大胆了,敢公然在皇宫里勾搭世子爷,想当初她可是世子爷的,想着,她就咬碎了银牙,若不是这贱人,说不定她都已经成了世子妃了。
莫尘希中途与沈如意分开,难道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害怕被别人发现,二人故意分道扬镳,然后再在什么地方会面。
沈如意跑到这寂静的院子里来莫非是想与莫尘希偷情儿,她捏着一股紧张却含着一种兴奋,她必要跟过去看看,兴许莫尘希已经在里面等着沈如意了,但凡她发现些什么,必然马上叫人过来闹破,到时看她沈如意还如何得意。
院子里黑暗无边,只有内室有两盏明晃晃的灯火在摇曳,却再没有一丁点声音,如意急步进入内室,却看见莲青被布条捂住了嘴,一双眼睛恐的盯着她直摇头。
忽然闻到一股浓烈味道,这味道不是沈如萱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迷魂香,身后的两个宫女砰然倒地,就连冬娘也一并倒了下来,如意也故作晕倒,身后的一个宫女突然拍了拍身子醒了过来,又悄悄儿的唤道:“沈姑娘,沈姑娘你怎么了?”
那宫女见如意没了生息,冷笑一声道:“不知死的东西,还妄想得到万岁爷的垂爱,这屋子里可有好东西等着你呢。”
沈如萱跟在门外发现不好,这必是有人给沈如意下了套儿,她不设防钻入这套儿中来了,她正想抽身退步离开,身后响起一个阴冷的笑意:“大姐姐,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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