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晨行人很少,地面结着浅浅的冰,小太监顺着外宫墙一路走,小心的避着那些结冰的地方,然而他的双梁棉鞋因为穿久了,底子又薄又滑,走着走着,还是“砰”的一跤。
包袱摔飞出去,散开,大氅滚了出来,小太监一急,哎哟哎哟的去拣,对面却突然过来一个人,手疾眼快的将大氅捡起。
小太监大叫:“那汉子,那是咱家的!”
“你的?”对方抬头,鼻直口方的端正脸上表情怪异,“你的?”
“当然!”
那人一伸手,一拳头便敲在了他脑袋上:“再说一遍是你的!”
这一拳就像个铁锤夯夯实实的敲下来,小太监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被敲缩进了脖子,昨天晚上看见的星星全部飞到了眼前。
“我……”
“砰!”又是一拳。
“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太监嚎啕……咱不是想说“我的。”咱是想说“我不说了”啊啊啊……
那人反反复复看那大氅,不耐烦的踹他:“快说哪来的。”
小太监含泪,缩着脖子,指了指身后宫人司道:“一个要来做杂役太监的小子孝敬我的……”
“胡说!”那人一声大喝惊得小太监尿都出来了,“他什么身份,孝敬你?”
“什么身份?”小太监愕然,“一个穷小子,什么身份?”
“穷小子?”那人诧异的问:“什么样子?”
小太监抽抽噎噎说了,那人脸色越听越沉重,半晌喃喃道:“小七?”
他仰起头,看向身后宫墙——他被他那见鬼的无良主子给扔了,在摄政王府那里转了很久,昨天才得到主子留下的信息,居然跑去宫里做皇后了,他正在想法子进宫,不想在这里看见战北野的大氅,战北野的衣服和别人不同,他衣服内侧多半都有火焰状龙图腾,谁家也仿制不来,在一个小太监手中看见战北野的衣服,那实在太诡异,自然要问一问,不想问来问去,居然问出个惊悚的消息——小七要去做太监?
铁成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自然是知道小七被逐的那段事儿,如今小七要进宫的理由他也推测得出,可是真要给他以这种方式进了宫,那后果也着实太惨烈,战北野他不管,最起码他主子,那是铁定会一辈子做噩梦的。
傻小七!你这不是赎罪,你是害人!
铁成一把当胸抓起小太监。
“他在哪里?带我找他!”
时间拉回到十日之前,梵花浮沉云烟缭绕的幽境远山之上,那段师徒对话之后再过了三昼夜。
九曲回廊雾气迤逦,曲折幽深不知其所来也不知其所往,烟光弥漫间素衣人影默默长跪,淡然不起。
粉团团的人影突地一闪,出现在长跪者的上方檐梁上,太妍手指一弹,一点红光打在长孙无极背上,喝道:“被罚的人,睡什么觉!简直是亵渎师伯意旨!”
长孙无极震了震,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太妍突然身子一转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烟云之间,毫无声息的出现蒙蒙青影。
长孙无极垂下头去。
“无极你还是没想通么?”高冠老者眉目高古的脸在雾气中漫漶不清,神情也依旧看不出悲喜。
长孙无极一动不动,沉默不语,他长衣铺开,膝下有雪,眉目间也积了细细霜花。
老者沉默注视着他,半晌无声一叹,道:“我曾喜欢过你这性子,如今……”他转过身去,道:“起来罢。”
长孙无极俯身:“谢师尊。”却没有立即起来,老者没回头,却知道他其实是暂时起不来了。
玉山之巅天下极寒,三日三夜跪下来,寻常人早送了性命。
衣袖一拂,气流一涌,长孙无极借力指尖撑地慢慢站起,扶住身后廊柱。
“为什么?”老者语气有丝疲惫。
“父皇身体不佳。”长孙无极淡淡道:“为人子者,总得侍奉父亲大人病榻之侧。”
“长老们已经对你让步,允许你出入红尘,你不过接这个位置,并不阻碍你红尘尽孝,将来你做不做皇帝,也不干涉你,你还要怎样?”
“师尊春秋犹健,无极不敢僭越。”
“我已达到地仙之境,待历渡红尘最后一劫之后,无尽之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要不是这些年你师叔太妍一脉始终争夺不休,早就该传位于你,如今我好不容易说服长老们,你却执拗如此,无极,你……你便不能成全你师尊,提前接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