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拿火把把粮仓照得火光通明。里头有数个照顾这些半死不死的骆驼马匹的小厮,见状惊惶欲逃,皆被抓住了去。
地面放躺着奄奄一息的骆驼马匹,有些已经断了气,它们看起来既害怕又痛苦,想站又站不起来,发出似哭泣一样的低鸣。
看守这些动物的小厮也目露同情,老实交代道:“每天都有这么多倒下哩,小的、小的也只是负责照看它们……等明后日,那边送来了新货,小的就负责把这些交还给那边自行处理。”
他所说的新货,自然就是指活蹦乱跳的重新进矿场运送官银的骆驼马匹了。
官向玉问:“那边,是哪边?”
小厮看来着实是毫不知情,没头没脑道:“就是胡商啊。我们要的骆驼马匹都是从胡商手里买来的。胡国的骆驼和马,比较能耐嘛……”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四周躺着的动物,渐渐有些明白怀中少女的猜想了。少女招来一个侍卫,从殿下怀中够着身子去抽出侍卫的长刀来,道:“我在矿场的时候,路面虽有沙尘,但底下却是矿石质地坚硬,一匹骆驼躺在板车上都能拉出不浅的痕迹。师父,你先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抱着官向玉靠近一匹已经死去的骆驼,柔声道:“你不怕?”
官向玉拿长刀朝骆驼的肚皮靠近,刀锋在那肚皮上左右摸索,道:“我见过了不少死人呀,再来把它开膛破肚,就不怕了。”
这种胡国的骆驼,身上毛发浓且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官向玉摸索了一会儿,蓦地停下,拨开毛发一看,却见那腋下有一道一掌长宽的口子,用麻线从里缝着,一不小心就不容易被发现。
官向玉一刀就刺在骆驼的肚皮上,用力地也划出一条口子。骆驼那肚皮上的口子一点一点地开大,血水淌了一地,弥漫着腥臭的气息。然,那血水之中,倏地叮咚一下,银白的物什落了出来。
她回眸对太子殿下讨乖地笑,眼神清澈澄亮如坠星火:“师父,我聪不聪明?”
侍卫见状,连忙上前,扒开骆驼肚皮,只见染血的白花花的银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他们照着官向玉的方式把所有骆驼和马都检查了一遍,结果每一只的肚皮里,都装满了沉甸甸的官银。
小厮哪里见过这等情况,吓得浑身瘫软,哭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等处理好这些事情,回到别院的时候夜色正浓。官向玉身上遍布的都是皮外小伤,她忍着痛洗了一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那痛感倒让她精神十足。
然太子殿下的伤,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的肩头,几乎被矿山里的石块砸得血肉模糊。这时血已经凝固,衣裳紧紧地黏在那血肉上面。
太子殿下笑得云淡风轻,对洗完了澡看得一脸痛苦纠结的人儿道:“别看,你去床上躺着,等我收拾完了来给你上药。”
官向玉着急四顾翻箱倒柜,在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子,紧张兮兮地靠近,红了眼眶险些落泪,道:“我不去,我来帮你。”
太子殿下无奈,手指抚过她的眼角,仍旧是笑道:“你帮我倒是不错,不过你看了需得负责,还不许哭。”
官向玉嗔他一眼,脸颊红红带着泪意:“那、那先前,你帮我擦药……的时候,也……那你怎么不负责?”
太子殿下表情认真,扬了扬眉毛:“我本来就是想要负责的,又没想过要耍赖。”
官向玉被他逗得眸光氤氲,带着颤抖地小心翼翼去剪开他的衣裳。雪白的里衣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血迹所浸染之处,伤口触目惊心。
直到完全露出了结实的上身,白皙的肌肤血迹斑驳,优美紧致的线条从胸膛一直蔓延到腰腹,只是前前后后有些老旧的疤痕,如今又添新伤。
少女看了,心疼得不得了,道:“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她凑近,为他的伤口吹着气。
那三千墨长的发,散落在肩背上,丝丝寥寥,有些凌乱的意味。太子殿下唇畔含笑,神色慵懒英魅地享受着少女的关怀。
她在房间里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大大的浴桶里被她注满了温水,她探手试了试水温,侧头道:“快来,刚刚好。”
太子殿下这才满身伤痕地懒洋洋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去,褪下身上仅剩的衣物,进了水。水的温热包裹浸泡着伤口,他忍不住地“嘶”了一声。
屏风外面的官向玉一听,紧张起来了,道:“我看我、我看我还是进来……帮你吧。”她找了一块柔软的毛巾当澡帕,进去之前又为自己打气一般地说,“反正,反正以后我们也是要相互负责的……师父,我进来了!”
太子殿下很“勉为其难”,实则他心里巴不得呢。少女不开窍,需得步步这般循循善诱。
官小国舅乖乖地趴在浴桶旁,太子殿下背靠着浴桶,两人贴得很近。水中的热气蒸起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她用毛巾汲水,动作极轻地为他擦拭肩头,污血染红了整个毛巾。
擦完了肩膀,又托起太子殿下的手臂,细致地擦洗着。她温软的指腹贴着他的肌肤,仿佛能抚平他的一切伤痛。
小国舅眼光不老实,不知不觉就瞅到别的地方去了,隔着水小手去摸太子殿下胸腹上的旧伤疤,有些磕手,却摸得太子殿下浑然一僵。她蹭着身子,下巴抵近他的后颈,呵气如兰,痛痛地问:“师父,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受伤呀?”
太子殿下眸光一下暗了去,捉住水中那只小手不准她再乱摸,笑得有两分僵硬,道:“早年间留下的。我初为太子那会儿年幼,难以让人信服。恰逢胡国进犯边界,我需得亲自领兵打仗以树立君威。难免要吃些苦头。”
那个时候太子殿下将将十六岁,官向玉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小少女,在官国府中岁岁无忧地长大。
小国舅挣开他的手,又来为他洗长长的发,一丝不苟地,拿那种既心疼又唏嘘的小大人腔调跟他说:“我还以为你这个太子当得很威风呢,不过以后你不要担心,你要是受伤了,我就给你抹药。唔不,还是不要受伤。你受伤我也难过。”
太子殿下侧头看着她,她一副正经认真的表情,那凤眸幽幽的像是有万般魔力,把她深深地抓牢吸引,眸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官向玉心里嗡地一下炸开来,热热的,闷闷的。
“以后有你在,我就尽量不受伤。”他靠近的时候,缓缓地道。
眼看着双唇就要相贴,官向玉感觉到快要窒息了,突然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红着脸道:“水、水快凉了,我已经帮你洗好了,你快出来我给你擦药吧!”然后溜地就跑了出去,一头栽在床榻上捂着被子。
不同于上次醉酒,这次她清醒得很。也不同于上上次乞巧节巷子里的黑暗,屋中灯火明亮得很。
她心中嘭嘭嘭地直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