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静悄悄的,只有大殿中央那古铜色的八卦丹炉隐隐冒着白烟。烟气在阳光中袅袅升腾,慢慢消散在大殿顶上。
身前不远,端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形,虎背熊腰,披着一件月色道袍,材质奢华,不是罗拔这般丝绸道袍可比。这庞大的身形,单是坐在那儿,便像是座山一般,直接压在了罗拔的心头,令人心中窒闷。
此人乃是青竹峰二十八名正式炼丹师之一,赫子钱。按照辈分来说,算是罗拔的师叔,平时都唤他为赫师叔。
这雄壮的身形,于修士之中亦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一身道袍被撑得有些臃肿,活像一头壮实的巨猿,难怪私底下许多弟子都偷偷称其为大猩猩。
赫子钱不仅身形雄壮,面貌更是粗犷,方方正正,黝黑无比,蓄着两撇八字胡,只是一双眼睛细小,衬得神色有些阴沉。而事实上,这赫师叔的脾气也确实不好,颇为阴沉古怪,有些难以伺候。
有时候,罗拔有些纳闷,像这般屠夫一样的身形,怎么就跑来做了个整天捣鼓这捣鼓那的炼丹师。
炼丹师不就应该是文文弱弱的么?
要知道青竹峰上下,连带首座在内,都是清清瘦瘦的体型,唯有这赫师叔与众不同,若是去天剑峰倒还像个样子,那儿的人听说都是好勇善斗,这副尊荣跟人拼斗的时候倒也能慑人三分。
但罗拔心知,这赫师叔可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不但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更是青竹峰这二十八名炼丹师之中,最有可能先突破到人级的炼丹师,被首座寄予了厚望。
今日,便是其尝试炼制人级一品丹药,小元丹,借此冲击人级炼丹师的时候。
端坐了半响,赫子钱高大沉稳的身形陡然一晃,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天色,沉吟片刻,道:“可以开炉炼丹了。”当下呼的一声站起,振了一下袖袍,神色肃穆无比。
罗拔回过神来,站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此刻,他只是个炼丹童子,专门做些零碎的活,比如等会炼丹时递送一些灵草药材,若是师叔渴了,还要斟茶倒水,悉心伺候。毕竟炼一炉丹药耗时良久,通常都要一整天,有些甚至要不吃不喝好几天,需得有人从旁伺候。
这活罗拔也不陌生,都是由他这般的灵药童子来担当,一年下来,每个月都要轮上几次,今日恰好轮到他当值。平日没事时,他都窝在灵药园,照料着灵草,兼且修炼。清闲倒是蛮清闲,但是地位很低,比不得青竹峰上的正式弟子。
那些正式弟子不仅待遇极好,更能得传正式的炼丹之术,平时只要潜心修炼,研习丹术便好。哪像罗拔这般,算是半个下人,虽说做足三年之后,便有机会转为正式弟子,但仍是低人一等。
平日里,罗拔可没少受那些正式弟子的欺负,但碍于地位的差距,只得忍气吞声,每每想来,都是愤恨不已。
赫子钱迈步走到半人高的八卦丹炉前,先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口中念叨了几句,无非是祈求福运,保佑这一次炼丹马到成功。
倘若成功,他便可从此鱼跃龙门,一举成为尊贵的人级炼丹师,在门派中的地位大大提升,这于他自身,以及太华宗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只见他深吸了口气,再缓缓从胸臆中吐出,平复了下心情,这才猛地一挥手,一簇炙热的火焰从他的手掌中央腾起,汹汹烈烈,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变幻着形状。
罗拔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因为无法学到炼丹之术,这一年里,他一直通过这种旁观的方式来偷学,努力记下炼丹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微的地方。
虽然还没有尝试过亲自炼丹,但对于炼丹的每一步都了然于胸,至于内里的变化,不得传授,怕是无论如何也掌握不了的。这一点,罗拔也很清楚,他只是想着早点接触炼丹,也好为自己将来打点基础。毕竟以自己的资质,这炼丹之术实在是以后唯一的出路。
那簇火焰不断翻腾,顷刻间变幻成一条蛇蟒的形状,一下子蹿入丹炉之内。
轰的一声,大蓬大蓬的火焰自丹炉内窜起,热浪四射,灼人眉睫。罗拔侍立一旁,都感觉到热气袭人,全身升起一种燥热之感。若是寻常之人,只怕要忍耐不住这高温高热,但罗拔作为炼丹童子,早已习惯,倒也没感觉多少不适。
赫子钱盘膝坐下,手掐印诀,使出控火之术,悉心控制着丹炉之内的火焰。
“十年份养心草!”
隔了须臾,赫子钱蓦地沉声一喝,声势惊人。
立于其身后几步远的罗拔立时自沉思中清醒,从旁边沉香木桌之上的玉匣中取出一株灵草来,只见这灵草青青翠翠,根茎俱全,上下罩着一层炫然的清光。待赫子钱随手一指,隔空起出炉盖,便将这一株灵草投入丹炉之内。
随即,赫子钱不断地报出各种材料的名字,罗拔一一取出,一概投入丹炉之内,其中多是些十年份的灵草,还有一些妖兽的精血与骨头。对于这些材料,罗拔早已熟悉无比,倒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罗拔望着丹炉中火焰熊熊,不断发出噼啪的爆鸣声,不由心道:难怪说炼丹是最最败家的行当,这一炉药材,怕是不下数千下品晶石了,就是把自己给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啊!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只能赚个五块下品晶石,这要是一炉报废,那抵得上自己多少年的苦工啊!当下咋舌不已。
罗拔之前也伺候过不少炼丹师,但炼制的大多是些普通的无品级丹药,比如培元丹,养心丹之类的炼气期丹药,用的大多也是些一两年份的灵材,像眼前这般大手笔,还真一次也没有见过。
要知道灵药种植殊为不易,十年份的灵草,就算太华宗家大业大也没有多少库存。若是报废了,那该多可惜啊!许是平日与灵草朝夕相处,深知培育之难,反而见不得这些珍贵的灵草被糟蹋了。故此尽管不是自己的东西,罗拔还是有些心疼了起来,暗暗希望赫师叔能够成功。
况且,凭心而论,这老是黑着一张脸的赫师叔虽然脾气有点古怪,喜怒无常,但可从来没对自己发过什么脾气,最多只是冷着脸训斥几句,可比那些欺凌自己的同门弟子和蔼可亲多了。
炼丹之时,切忌分心。因此赫子钱稳坐蒲团之上,双目微阖,神识外放,一丝不苟地以控火之术操纵着丹炉之内的火焰。
罗拔也不敢乱动,只是坐在那儿,怕发出响声来,惊扰了师叔,那样的话,可要无故惹来一顿责骂,纯属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