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开始下雨,没多久竟有无数的小鱼摔落在甲板上。鱼长不足一尺,浑身长满银鳞,鱼鳍和尾巴上都闪烁着红色荧光,蹦蹦跳跳地很鲜活。诸船人等皆不识得,中军参随楚陆祥称此乃吉兆,金士麒亦深以为然。没多久,各船上就飘起了一阵阵香气,原来是丁氏船队的广东水手将鱼煮炒烹炸。
入夜时分,宁远号上有两具尸首被抛入大海。他们正是前几日被打了军棍的两个可怜虫,因为伤口感染没能挺下来。
残酷吗?也许吧。从出海到现在,各种名目的死亡已经过百。
……
第十日,正午时分,东边的海天之间突然呈现出一抹翠绿的轮廓,在明媚阳光照耀下如一拢锦缎般清晰油亮。
那正是台湾。
金士麒沐浴更衣,在日志上端正地记下“天启七年十一月十四”的日子。
……
航程还未结束。
由于风向和海流的影响,广西军船队早已偏航了。于是两队小船被派了出去,分别向南、北沿着海岸线寻找荷兰城堡所在的“大员”。而金士麒只能陪着近百条的大船队,百无聊赖地漂在这不知所在的大海上,望着数里之遥的台湾岛默默发呆。
即便是许久之后。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远处的那一片绿色海岸就是台湾。放眼望去一片片苍翠的山林,雨林参天藤蔓如织,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天空中有成群的海鸟在盘旋,隔着数里仍然能嗅到一股的淡淡的森林中的腥气。
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台湾,就像是一朵硕大的绿色棉花糖,生机盎然地浮在不远处的大海上。
“哥。你在看什么?”姚孟阳悄声来到他身后。
“银子。”金士麒淡淡地说。
台湾,比想象中的更近一些。但胜利,却比想象的更遥远。
等到两天,金士麒实在耐不住寂寞了,就想带上人上岸去探索一番,摘几个野果抓几个野人什么的。但就在他准备动身时,此前探路的哨船回来了。
那几条小船从北边回来,领队的彭把总带回了“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大员”找到了。在北边30多里处。那边的地形与此前荷兰俘虏供述的完全一致。是一串沙洲环绕的海湾。荷兰人的城堡就建在最大的一座沙洲上。那附近还有几个土著村落。
第二个好消息。那海湾里只有几条小杂船、小舢板,没有什么像样的大船,无法对咱广西军造成威胁。而且除了那座城堡之外。海岸就再无防御工事。
最后是坏消息。由于荷兰红毛的城堡位于沙洲的内海岸,按照原本的计划。广西军的船队须驶入海湾,绕到后面去攻击它。但现场侦察发现,那些沙洲小岛之间的航道狭窄曲折,海水中坚石堆积,暗礁盘结,着实不易通行!这几日风浪又大,彭把总率领的两条小帆船试探了几次,最终也没敢贸然驶入。
情况有些麻烦呢。
金士麒忙召集相关人等到宁远号上商讨对策。
监军张国维先是不解地问:大员乃是红毛贼和海盗们的久居之地,凭什么他们的船能自由出入,我们就进出不得?更何况金将军在澳门俘虏了那么多红毛贼,已经拷问出了详尽的大员地图,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注了航道……喏喏,就是这两座小岛的中间,过几日等潮水涨了,你们大胆地冲进去就是!
面对张国维的质疑,别人都不敢应声。金士麒只能亲自解释:咱操舟行船,最怕的就是这种沙洲包围的港口。下有暗礁险滩,上有水流激浪,比大海中的狂风大浪更凶险。据不完全统计,海难中有七成都发生于起航和入港的阶段,更何况这种蛮荒地带的陌生海港。咱们这次是以绝对优势大军压境,万事应以稳妥为策……
这些话若是由别人说出来,张国维是肯定不信的。但金士麒的话却让人不得不信,听得张国维不停地点头。
张国维点够了头,又开动脑筋想了想,他眼睛就猛然一亮。他指着地图问:“哎,咱大军何不直接在外海岸登陆?再穿越沙洲从陆地上攻击那城堡,岂不爽哉?”
“爽哉爽哉!这主意吖乜错。”金士麒学着广东腔赞许了几句,随后就解释说:外海岸水浅礁多,船队只能泊在几里之外的海里,要用小船穿越大浪把兵士马匹粮草运上岸,每天只能折腾一两个批次。那效率太低了,恐怕难以迅速形成战斗力。
见监军大人的态度很虚心,金士麒又笑咪咪地补充说:那红毛贼据守坚城,此战难以速决,双方必定要有一番攻守对峙。而那沙洲上一马平川,没有可依托的防御地形,如果遭到偷袭则后果难料。咱船队离岸又远,也无法提供支援。所以从外海岸登陆……虽然看起来挺爽,却犯了兵家大忌啊。
张国维沉重地点点头,却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金将军,当前这窘境,你以前没料到吗?”
“出乎我意料啊。”金士麒笑着说,“这战场就像烟云雾霭一般,本就变化莫测,我等凡夫愚汉又岂能样样都算中?现在这情形咱只能多派人手,在那附近详尽探查一番,定能找到对策。张大人你放宽心吧,等红毛城堡被攻破之日,你再回首今日这番困难,定会觉得轻若浮云了。”
“金贤弟果然是大将气度。但愿事如你所言。”
“张兄言过。鄙人不敢夸大,但最近心境确实很好。”金士麒凝望着西边的舷窗,露出了甜蜜的微笑,“打完这一仗,我就要回去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