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乔慧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形容枯槁。
医生也已经明确地说了,没有办法。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不然也不会由着封吟做了那样的事,还想让她嫁给湛越。
说到底,不过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希望在死之前,能够看到封吟尘埃落定有一个好的家。
湛家,是一个好的人家。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明知道喻笙和那孩子两情相悦,可眼下,就湛家那个孩子最为可靠。
他们本来就是靠在封家过活,她也害怕自己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疼封吟了。
明明只是想让自己放心,谁知道,到最后,却是害了封吟。
临死前,乔慧就只见了一个人。
她躺在病床上,吃力地朝喻笙伸出了手。
“小笙……”
喻笙没有动,笔直地站在病床前,望着她,听着她说话。
“小笙……小吟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小婶也没有好好地管她,想着她没有爸爸,所以就打小纵着她,即便知道她欺负了你,不仅没有帮你,还帮着她一起隐瞒,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乔慧的手一直伸着,僵硬着那动作。
“小婶明知道你心仪湛越,却还是在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没有阻止她,由着她胡闹……是小婶的错,是小婶的不该……”
“小婶只是想……在死之前看到你姐姐小吟出嫁,以后有个着落,我也好安心地走……”
她望着一动不动的喻笙,最终还是太过吃力,垂下了手,“是小婶糊涂了,要是你小叔在,定是要指着小婶把我骂醒的。只可惜你小叔去得早,也没人能够劝得了我这个犯糊涂的脑子……”
“小笙……小婶和小吟对不起你了……这辈子小婶,没有办法弥补,也没有法子补偿你了。”
“对不起……小婶跟你道歉,小婶也代小吟和你道歉,好吗?”
“小婶,您没有错,她是您女儿,您只是爱你女儿罢了。”一直沉默的喻笙突然开口,嗓音带着沙哑。
“可是小婶这心里……觉得对不住你。”乔慧声音也哽咽,“虽然晚了,可是小婶知道,如果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小笙啊,是我们对不住你。小婶也不求你原谅我,更不求你原谅小吟。没有想给你增加负担的意思,你就当可怜可怜小婶,让小婶和你说了,走的时候,也好走得安心一点……”
“不然小婶这心里堵得很,怕是走的时候也……”
乔慧的眼泪顺着眼泪湿润了耳鬓。
“小婶,和您说实话,如果您要我去劝浅浅放过喻笙,我办不到。但是,我也真的不怪您。”喻笙低声地回答,望着他躺在床上无助又无力的模样,心里头也是感慨心酸,“小婶,您安心地走吧。”
听到喻笙说不怪她的时候,乔慧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不过那闪烁的泪花,眼中漾开了浅浅的笑意,她一边哭一边缓缓地点头,嘴唇干得不行,“好……好……好……谢谢你小笙……”
“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要是到了下面去,见着你小叔,也好对他有个交代了……”
乔慧干裂的嘴一张一合,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她闪烁着泪花,望着发白的天花板,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惨白。
仿佛又看到监狱里的封吟,隔着玻璃,是封吟气愤狰狞的脸,她的女儿,让她去死……
她皱着眉头,缓缓闭上眼,最后一行眼泪,顺着那泪痕,没入花白的耳鬓。
乔慧死了。
遵从乔慧临死前的意愿,不告诉牢里的封吟她去世的消息。
每个月借由她的名义给封吟送些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东西。
……
喻笙最后定了去意大利。
她还和秦初说好,等她到了那边,好好学习,然后选一个不错的房子,等秦初以后过去,带他去看他的母亲。
不过在她离开前,她约了一次翟钧霖。
两人相约在翟钧霖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她随意地叫了一杯咖啡,就放着,没有喝,轻轻地搅拌着。
翟钧霖叫了一杯热水,放在跟前,也没有动。
只有那热水蒸腾而起的水汽。
“你来澎城做什么?”喻笙问。
“做生意。”男人回答。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喻笙一直都不喜欢拐弯抹角。
想起来,上一次她找翟钧霖,还是他们没有离婚前,在那个酒会的露台上。
她本来是去警告这个男人的,但是却稀里糊涂地被他套了许多话。
“你来这里,是为浅浅吗?”
“是。”翟钧霖也回答得直接,毫不犹豫。
“我不明白。”喻笙顿住搅拌咖啡的动作,抬起头望着男人,“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在乎她;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翟钧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喻笙这个问题。
他的手握着水杯,轻轻地转着杯子,“我不否认,从前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她。”
“不仅没有好好珍惜,还一再伤害了她,让她过得并不好。这些,我都承认,不可辨驳。”
“如果一定要我解释,也许你听到了会生气,但我想,我也可以跟你坦白。”翟钧霖抿了抿唇,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两下杯壁,发出清脆的颤音。
“和她结婚,并不是我自愿。所以,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想过要和她有什么的感情……”
喻笙听到的时候,倒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就像是当初刚和翟钧霖结婚时候的秦浅也差不多是这样告诉她的,她和翟钧霖结婚并不是自愿,一开始没有感情,也许以后也不会有。就算没有感情,不过是凑在一起,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但是我可以说,尽管我没有想过要和她有一段怎么样刻骨铭心或者多么恩爱的感情,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不起这段婚姻。”
“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当我和她登记结婚的那一刻,我就承认这段婚姻,也承认她是我妻子这个事实,也不可磨灭,任何人也不能动摇。”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哪怕他允许秦浅搬出翟家,允许秦浅自己带着秦初生活,两个人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也从未有哪怕一刹那的离婚的念头。
“后来我们之间仍旧没有感情,但却多了一些误会,以至于我们坎坎坷坷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在离婚前喜欢上她,那么在意她,那么心疼她,甚至感性战胜理智,愿意为了她放弃很多,为了她不顾一切。”
“当时,我也一度迷茫地在思考,我究竟是在乎她,还是只是因为我觉得不甘心所以才不愿意和她离婚。”
“后来我想明白了,也试图过挽回。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的伤痛。”
“我知道,在你们的眼里,最后我答应了离婚,甚至为了离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是为了摆脱她。”
“其实不是的。”
翟钧霖端起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我没有想过要解释,但是……真的不是的。”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她难过,只是想看到她轻松快乐。如果离婚能够给她自由,我没有理由将她束缚在这段从一开始就不是美好的婚姻里。”
“我想从离婚开始,和她重新开始。”
“你没结过婚,也许你不懂。有的婚姻,腐烂,发臭,到无可救药。就像是身上的腐肉,自由剃掉,才能够长出新肉来。”
“我和她就是这样。”
“只有结束掉这段烂到根的婚姻,我们从0重新开始,至少这才是通往一条美好未来的路。不管这条路的尽头,最后我能不能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你要离开,走之前,你想寻一个安心。”
“我三十好几的人了,已经早已过了冲动的年龄。但是为了她,我愿意冲动一次,也是第一回,孤注一掷。”
“来到澎城是我的决心,你也能够看出来。也应该是明白我对她的真心,所以今天才约我出来。所以我也愿意跟你毫无保留,实话实说。”
“我不能说坚定地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爱她的人。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再也不会伤害她;我能够,也愿意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如果能够给她快乐,守护好她。”
……
翟钧霖把所有的想法与感情都坦白开来给了喻笙。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开口的。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这些话,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一件一件地这样践行着,就不怕说出口。
喻笙听完后,望着面前这个神色冷毅的男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低着头,轻轻地搅拌着咖啡,鼻翕间满是咖啡的醇深,混着丝丝的奶香。
许久许久,大概快有十分钟。
她没有说话,翟钧霖也没有走。
极有耐心地坐在对面,也不催她,也没有其他不耐的神情。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放弃她?”对上翟钧霖疑惑的目光,喻笙又缓缓地开口,“比如……在家庭的压力,或者外界的舆论,再或者……你以为的为了她好,瞒着她,推开她……”
就像她和湛越一样……
她在心底轻声地说。
她能够猜到,湛越答应娶封吟,一定和她有关。
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但是她不想这样。
他明明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为什么却驻足在那么一个可笑的原因跟前了呢?
究竟有什么事,是不能够和她一起面对的?
不和她在一起,为她好,又有什么用?
“不会了。”
翟钧霖说的不是不会,而是不会了。
他已经差点完全错过失去了她,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弃她了。
“就算是为了她好,别无选择。我也不会瞒着她。”
顿了顿,他目光一凝,“除非……她选择放弃。不然我会坚持,就算孤注一掷,也愿意和她一起面对,哪怕最后不能成功。”
只不过……我会瞒着她,为她留下一条退路。
喻笙看着翟钧霖坚定的眼神,一瞬间,突然鼻尖一酸。
有些感动,也有些难过。
她想要的,无非就是翟钧霖说的。
只是湛越最后没有坚持下去,他选择推开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在这一点上,她和秦浅是相像的。
她们都是那种宁愿一起面对,也不要对方孤身一人的坚持。中国
这样的保护,她们宁可不要!
如果翟钧霖的选择和湛越一样,她可能就当今天浪费了半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