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梦见了阳春县。
她梦见自己向被人唾弃的困兽伸出了手,却被它狠狠地撕咬住了肩膀。
鲜血淋漓。
后来,程澈又在梦里见到了祁琚。
祁琚在她跌落悬崖之际伸出了手,但她却主动放开了唯一的还生机会。
只能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最后,程澈看见了程亦奇离开的背影,她想留住他,却发觉喉咙干涩,无法出声,像被人扼住了脖颈。
她转过头,只能看到陈桑失望的眼神,还有程延东懦弱的神情。
这个世界上,无人在乎她。
……
程澈入院的第一天,肺部感染,呼吸衰竭。
第二天,她持续高烧,昏迷不醒。
第三天,她脱离危险,晕晕沉沉地醒来两三次。
第四天,她反复痉挛,嘴里梦话不断。
第五天,她终于恢复了正常体温,意识逐渐清醒。
程澈是在一个下着秋雨的凌晨彻底醒来的,她睁开眼睛,转头望向窗外,略为枯燥的发丝摩挲枕头,发出细微响声。
病房里的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条不到手掌宽的缝隙,黄了大半的树叶被淅淅沥沥的夜雨打落在窗台上,可它却不愿意落入红泥,倔强地借着雨水黏在透明窗户上。
程澈又回过头,透过床尾亮着的微弱黄光,看见简陋的陪护椅上躺着一个臃肿的人。
是好久未见的陈桑。
薄薄的毛巾被里露出来几撮微卷的黑色头发,只有一米五的椅子让陈桑蜷着膝盖,小腿无处可放,只能悬空架在小板凳上。
程澈看着天花板,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最后浸润在一片清莹中。
幸好,梦里都是假的。她没有被任何人抛弃。
程澈只是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就把陈桑惊醒了。
陈桑迅速翻身的动作像一只海狮,她微眯着眼睛,起身摸了摸程澈的脑袋和脖子,“温度正常呀。”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程澈睁着眼睛,眼神比前些天明亮许多。
“妈……”程澈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迟暮的老人,喉咙里还发出一阵怪异的嘶声。
陈桑这才意识到程澈终于清醒过来了,她眼睛一热,直接一屁股坐在病床上,背对着程澈,捂着脸小声地呜咽起来。
程澈看着陈桑的背影,注意到她脖颈上环绕着几道明显的细纹,杂乱的头发里掺着七八根刺眼的白丝儿。她佝偻着腰,把脸深深地埋在掌心里,抽泣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着。
程澈艰难地抬手,扯了扯陈桑的外套,“妈……别哭了。”
“你这个不孝女,天天在家气我,在学校里还惹出这种事……”陈桑抹了抹脸上的泪,把程澈的手赛回被子里,侧着脸骂,“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惹了哪个神仙,硬要把你塞进我家……”她骂了两三分钟,又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妈……你是党员,要相信无神论。”程澈嗓子像着了火似的,她决定说完这句话就闭嘴。
“你还有力气顶嘴?”陈桑摁下护士铃,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你要是再晚点醒,就只能见到你妈我的尸体了……”
程澈忽然闭上了眼睛,第一次觉得昏迷还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至少清静。
打着哈欠的护士慢悠悠走进来,给程澈量了量体温,又利落地换好了点滴,“还要再观察两天,明天听听主治医师怎么说吧。”
陈桑追在护士身后絮絮叨叨问了好多问题,反反复复确定程澈没大问题之后才放下心来,她一转头,看见程澈又睡着了。
她轻轻坐在病床上,帮程澈捻好了被子,像包粽子一样把她包得严严实实,随后轻轻说道,“真是苦命的孩子,一定是她…在天上保佑你。”
陈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想起前些天的心惊肉跳,心里满是后怕。
她摸了摸程澈干瘦到几乎要凹陷的脸颊,眼神里一片遗憾和愧疚。
·
程亦奇知道程澈醒来的消息,天不亮就从学校赶了回来。
程澈坐在床上发呆,无意识地看着陈桑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因为昏迷太久,她的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混沌沌,反应能力比平时慢了许多。
早晨六点,程亦奇像一阵风般刮进来,程澈木愣愣地看了来人三秒,才认出他。
“我靠,我妹不会被淹儍了吧?”程亦奇在程澈她面前晃了晃手,随手在床头柜上拿了个苹果吃。
程澈突然做了个其丑无比的鬼脸,“没你傻。”
程亦奇挑眉,刚想说话,就被后面走过来的陈桑拍了一巴掌,“一来就抢你妹的苹果!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程亦奇调侃陈桑,“你现在重女轻男了啊?”随后又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到程澈嘴里,“福兮祸所依啊,你又重新获得了妈的宠爱!”
话音刚落,他又挨了陈桑一个爆栗。
程澈没反应过来,硬生生的被塞了一嘴苹果,她窘迫地躲开,还呛了一口。
陈桑“诶呦喂”了一声,直接把程亦奇推开,心疼地拍了拍程澈的背,恶狠狠地对程亦奇说道:“还不快倒杯水来?”
程亦奇看着像瓷娃娃一样脆弱的女孩,想起她落水的场景,皱了皱眉,又低骂了一声。
他乖巧地捧了一杯水来,亲自喂给程澈。
程澈眨了眨眼,一双大眼睛终于恢复了些光彩。
这被人伺候的感觉还真不错。
陈桑洗了把脸,准备给程澈打包一碗粥做早餐,出门前,她还警告了程亦奇一番,千万不要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程亦奇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赶紧把陈桑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