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照晴峰的山路上,一个青色的身影拄着棍子,在缓缓踱步。
汗透青狐裘,那个执拗的少年,那个十七岁便逍遥的天才,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会差成这般。
“萧兄弟。”照晴峰半山腰上,一人坐在石阶上拦住了萧瑟的去路。
“凡松道长。”萧瑟停下拄棍,匀了匀气息,尽量不让自己喘出来,“为何在此?是等萧某?”
“非也。”李凡松轻声说道,“萧兄弟,可知这照晴峰上,有多少阶石阶?多少阶土阶?”
“不知。”萧瑟坦诚道。
“石阶二千三百四十五阶,土阶九百五十一阶。”李凡松笑道,“共,三千二百九十六阶。记得我小时候,在第一千零八十阶,碰到了我师父。用一节甘蔗,换了一个当他徒弟的机会。”
萧瑟沉默地倾听。
“这三千二百九十六阶,是我跟余师弟,日日夜夜,上下担运,数出来的。”李凡松有些失神道,“如今,只剩我一个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同样穿青城山道袍的弟子,怎会突然间便背叛师门,写下如此的信件,萧瑟可以想明白,同样道剑仙也可以想明白,只是忽然得令人接受不了。
“抱歉啊,萧兄。让你听我发牢骚了。”李凡松说道。
“哪里哪里。”萧瑟持棍回应,“还感谢凡松道长没有看不起萧瑟的残破身躯,将萧瑟当成知己倾诉。”
“萧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李凡松道。
“借凡松道长吉言。”萧瑟舒展眉头笑道。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不然飞轩得找我了。”李凡松起身,“萧兄,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毕竟我们同路,都在山顶福禄坪。”
“不必的,我自己能行。”萧瑟坚定拒绝道。
李凡松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运起轻功,便飞向峰顶。三下两下,萧瑟便再也看不到人影。
月初上,照得照晴峰山路亮堂堂。
多年前洒在让余理打掩护,偷下青城的小飞轩和李凡松的月光。此时也洒在一袭青狐裘之上。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何曾照古人。”一个覆盖面具的清脆声音,吟诵诗仙李鹤时的诗篇,传入了萧瑟的耳朵。
“你怎么敢不请自来?”萧瑟有些生气道,“你不知道此地是青城山,道剑仙的居所吗?”
“道剑仙听闻弟子反叛,心情烦躁之下,几近入魔。”那声音忽远忽近,“是不是真的?”
萧瑟沉默。
“问你话呢?萧楚河!”
“百晓堂在你手里变成了这般?连一个消息的准确性都确认不了?”萧瑟忽而说道,“姬雪,你真是让我和我师父失望。”
“什么叫在我手里,分明你才是百晓堂现任堂主。”声音炸毛,“还有,别拿你跟我爹并列,我会当成你在占我便宜!”
萧瑟身边,忽而瞬身出来一位,满头如雪白发,却带着一个妖艳的罗刹鬼面具之人。
“啧啧啧。”姬雪现身,面具眼孔后的眼珠盯着萧瑟登山拄的棍子,“无极棍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变成你萧某人的登山拐。”
“你要?那你拿去。”萧瑟一挺,无极棍伸到姬雪面前。
“要就要!”姬雪一把扯过,把萧瑟扯了一个趔趄。
赶忙松手扶着:“萧楚河,你没事吧。”
止住身形的萧瑟,像是不想被发现自己的虚弱,轻轻推开姬雪,道:“没事,师父呢?”
“死了。”姬雪面具无表情道,“死的可难了。”
萧瑟自然不信,这父女二人自他小时候起,便关系不好,几个月前,陪无心前往那西域佛国于阗国,途中姬若风还赶来交接给他无极棍。
想到如此,便扯开话题,问道:“此次来找我,何事?”
谈及正事,姬雪严肃了起来,抛出一个令萧瑟吃惊的消息:“琅琊王,在海上!”
“青城山我不告而来,呆不了多久。”姬雪说道,“毕竟是道剑仙的道场。你自己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姬雪来的快,去的也快。瞬间就消失在了照晴峰的山路上。
夜风习习,萧瑟望向那天上的月亮,忽而笑道:“原来你还活着。看来不需我寄愁心与明月了。”
长舒一口气的萧瑟,又喃喃道:“或许这辈子我没时间去见你了。”
此刻的萧瑟,伸出手作握月状,放声诵咏:“儿时望星光,举手可相抵。而今高七尺,天高不可及。”
诵完,便收回手,从袖内取出一枚蜡丸,似乎在犹豫不决。
小时候觉得很近的,长大了却触不可及。
“萧楚河,三月之前你上青城,我夫君便说过你。到如今你还是这般顾影自怜。”不同于姬雪的清脆,假声粗糙得刻意。
“见过二师尊。”萧瑟回头,将蜡丸藏回袖内,持棍对着路旁树尖的倩影行礼,“谢过二城主让姬雪见我一面。”
“哼。”照晴峰的女主人并不买账,继续道,“你的身体情况,我全都知晓,现在我来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良久,萧瑟轻轻放下无极棍,闭目躬身,行大礼道:“学生萧泯,想活。”
雷千虎战死后三日,即余理绝交信发出前七日。
在雷家堡战场上,远远便感到道剑仙气息的苏昌河,立刻选择了掉头遁逃。致使唐门因此无援而败。
强撑住阎魔掌的反噬,三日便远遁千里,看着关外那一望无际的黄沙,暗河的大家长终于在重重重压之下松了一口气。
一步踏上黄沙,关外风似刀,刮起的沙暴迷住了苏昌河的眼。
一股惊悸掠过心头,将被阎魔掌反噬,浑浑噩噩状态下的苏昌河惊醒。
“苏先生,你们暗河真的是令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