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武祭的骚乱已经过去了一周。
据事后统计，当天在国王广场丧生的人数超过四百，伤亡合计超过两千。
作为始作俑者的女神教方面，由于教皇重伤，由五位红衣主教出面，亲自向全城人郑重致歉。并承诺将展开针对女神教中高层的彻底清查，将晨风祭司之流潜伏在教廷中的老鼠连根拔起。
在那一战中俘虏了数十位谎言会成员。经过审问后，王庭禁卫彻查了城内的四处谎言会秘密据点。包括与谎言会有秘密往来的二王子莱茵也被下狱听候发落。
尽管端掉那些据点时，谎言会的其余人早已混入人群中不知所终，但总算也是将谎言会在王城多年的经营彻底粉碎。可以预见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无法再在王城内外掀起什么大风浪。
唯一可惜的是，那天内城近卫并没能在广场外围截下谎言会的副会长等中高层成员。
王庭和女神教联合颁布公告，正式承认妮娅·莱斯卡纳为得到女神认可的神女，与格里福堡五席平级。
一时间，这位救了数百人的小神女在城内的声望直逼小贤者嘉儿。格里福堡内外每天都挤满了想要见一见那位神女大人的人。
尽管有幸存者传言在国王广场那一战中见到了前代勇者马失礼的身影，但这个声音在众多的传闻中并没有那么显眼。
毕竟那天绝大多数人都在广场外围凑热闹，真正经历了广场内部混乱的不过万余人，靠近前排目睹了全过程的更是少之又少。
而且那天最后的战斗中，并不缺乏知名的参战者。小贤者嘉儿暂且不提，森特里斯王的英勇表现也是为人津津乐道。
斯瑞·瑟德似乎也是早些年王城人尽皆知的大法师，这一次也作为格里福堡学院的老牌天贤再度声名鹊起。
在他们这些人的映照下，马失礼等人的作用在传闻中就显得并没有那么显眼了。
自然，无论是女神教方面还是他们自己，对此都是乐见其成。
妮娅带着兜帽低着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灰溜溜地逃进了格里福堡后山——学院里这些嚷着要见她的民众们实在太过热情，有些可怕。
好在格里福堡的后山一直是作为禁地不对外开放，这才给了她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
沿着小道缓缓向上，旁边的林子里传来波布林细微的喊声。她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上后山。
后山的平坡上一众工人正在工地上忙活着天贤们的新实验室。远处的一间小屋外，可以看到一群穿着麻布衣衫的老人围在外面。
“你们那是没看到，当时我护着马先生他们，顶着一浪浪的冲击波往前……”
万·福尔斯特挥手打断了他。
“行了行了，知道你和马先生并肩作战过了！有完没完，一天要说好几十遍。”
斯瑞·瑟德微微后仰着身子，两手一摊：“不服你也可以去啊。”
一众天贤看到他这个样子，都是瘪着嘴翻起了白眼。
见妮娅过来，众人纷纷向她打招呼。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站着？”妮娅问。
“嘉儿丫头在里头给马先生理发呢。”
“理发？”妮娅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失礼被晨风祭司的光瀑洗礼，浑身大面积烧伤，头发更是烧了个干净，应该只剩下一层发茬才是，理的什么发？
涂·赛肯德抄起双手，自满道：“马先生嫌没有头发不好看，让老夫帮着调制了一剂生发药剂。不过药效有点好，头发长得太长了，只好让嘉儿丫头帮着理一理。”
一说起这个，旁边的万·图尔斯特就痛心疾首。
“我本想帮马先生理发，结果他居然嫌弃我！”
旁边斯瑞调笑道：“那是自然，跟青春靓丽的嘉儿丫头比起来，我们这群老头子看着能不碍眼么？”
妮娅推开门进去，便看到趴在桌上的特温斯竖起耳朵回过头来。小丫头在那一战中骨头受伤不轻，胳膊到现在还吊着绷带挂在胸口。
萧窈在另一边整理着大包小包，听到动静也是抬起头来。
墙边的镜子前，马失礼缩着脖子坐在那边瑟瑟发抖。身后的嘉儿手中两把剪刀上下翻飞，正在打理着他垂到脖颈的长发。
两把剪刀上电光攒动，嘉儿的指尖时不时冒出一团火花烫着一簇发丝。
如果静下心去感应的话，便能发现嘉儿十指的每一个指尖似乎都在运转着一道精巧的术式。
马失礼的表情看上去慌得不行，偏偏又不敢乱动。对于让嘉儿来打理头发这件事，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妮娅看到这幅情景也是不由失笑，将怀中的书本轻轻放到桌上。
她俯身爬进倚在桌边开启的口袋镯里，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下了那套纯白的棉质学院服，换回了那身明黄色的游侠装。
“真不多待一阵子？”嘉儿忽然开口了。“不让小妮娅多在学院学习一阵？”
“嗯……小妮娅？”马失礼神情微妙。“你也就比她大两岁吧？”
嘉儿一掌轻轻拍在他脑门上。
考虑到自己的脑袋现在还被十个精密的术式对着，马失礼只得悻悻道：“我问过她了，她自己要跟我们走。”
妮娅正将头发绑回以前常用的高马尾，闻言也是附和道：“嗯，我觉得还是要和老师多出去走走。而且现在……”
她想起学院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
“唉，现在她和你一样，走哪都被人围观。人怕出名猪怕壮呀。”马失礼叹道。
“嗯？你说谁是猪？”嘉儿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嘉儿，我发现你学坏了。这样动不动就打师兄的脑门，不是个好习惯。”
嘉儿指尖一道电光爆开，在空中发出响亮的“兹拉”声。马失礼赶紧闭嘴。
一会儿，头发总算打理完毕。嘉儿将剪过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和马失礼的气质一点都搭不上。
他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半天，随后使劲甩了甩脑袋。原本整齐平整的头发瞬间便乱作一团，变回了一如既往的鸟巢状。
嘉儿见状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却乐呵呵地对着镜子挠了挠头：“还是这样舒坦。”
几人很快将收拾完的行礼塞进口袋镯，从屋里出来。
外面，由万·图尔斯特带头，一众老天贤在门外站成两排。
“马先生，等你这个完善之后，可得再回来给我们好好讲讲！”
涂·赛肯德昂首自豪道：“我已经抓到一些诀窍了！你放心，等我熟练掌握之后，会总结经验，试着在学院里推广。”
马失礼微微点头。
这脱胎于伊斯卡尔那套玄妙的魔力流动方式，但究竟是否就是唯一正确的用法，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份东西，他本就不打算独占，交给格里福堡这些人研究，说不定反而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他们随意说了几句，便准备告别离开。
虽然以斯瑞·瑟德为首的几人一再强调自己愿意放下身段，以学徒身份跟他们一起离开。
虽然带一两个天贤确实有利于提升他们这个小团队的整体实力，但考虑到这帮子天贤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带出去分分钟猝死在路上，只好全部推掉。
结果几人刚走出没几步，后面那群老人就在老万的带领下高喊起来。
“恭送马先生出行！”
实验室工地上的工人们纷纷侧目。
马失礼低声骂道：“这帮老东西，都不觉得羞耻吗？！”
从后山小道上下来，朝侧边拐进小树林里，没走几步便来到那片山洞前。
一群波布林从各处跑了出来，围着妮娅手舞足蹈地转起圈来，嘴上还咿咿呀呀叫唤着。特温斯混进去，学着它们的样子跟着一块绕着妮娅转圈，看上去居然并不显得违和。
马失礼朝它们扬了扬下巴，对妮娅说：“带它们进口袋镯吧。”
说完，便独自朝着山洞旁的一块大石头走去。
布林克正独自一“波”坐在那上头。
那天它曾被五位红衣主教联手压制，前前后后受的伤比马失礼重得多，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尽管之后得到了妮娅的治疗，加上女神加护的恢复力提升，现在它身上依然有大片发白的新肉，点缀在棕褐色的皮肤上，看着颇为瘆人。
“按照先前的约定，今天我们会帮忙把你们带出城。出去之后该何去何从，就全看你自己了。”
布林克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生我们的气，气我们当时没有出手救你那些同胞。”马失礼耸了耸肩。“对此我没什么要解释的，形势所迫。那天我的话你也听到了，有些事只能靠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天广场上，也有很多人类死去了。尽管那天他们确实在针对你，但我希望你不要记恨人类。波布林和人类，并不是不能和平共处，互相联手。”
布林克也不知这番话听懂了多少，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马失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妮娅……”身后的布林克忽然开口。“妮娅说，朋友、会互相帮助，不计得失……”
马失礼停下了脚步。
“我们身上，都有、光的印迹。”
布林克转动着硕大的脑袋回头看着他，眼中有些许遗憾。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它的人类语说得还不是很熟练。
马失礼沉默着，半晌才缓缓说道：“总有一天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