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了一下神,颓颓的跌落在椅子上。
她告诉自己,这双手在冥冥中有沾染了一道鲜血。她告诉自己不要再造孽了,就不要了吧!
可是,那往昔的孽业当真可以就此疏远、就此再也没了牵绊和困扰么?呵……
自嘲与恍惚、并着纠葛与疼痛等许多莫名的情绪作弄中,太太去看了叶棂。
叶棂虚脱的躺在那一堆被褥里,比往昔清瘦了许多,似乎就剩下一把骨头架子。整个人那样安静的躺着,似乎要被帘幕、锦被埋葬。想来她这阵子过的并不好,也是,怎么能够好?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经年的人,人都是感情动物,无论有怎样的恨与难平,这一刻太太还是心疼了。但她落座在塌沿、靠近叶棂的地方,还是口不对心的忽然笑道:“报应,这是你背叛我勾引老爷的报应!”声音是沙哑的,俅劲里透着一脉发狠的悲凉。
方才太太进来的时候叶棂就知道了,但她无力去管顾,似乎她的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没了什么关联。
可就在这一刻,闻言入耳,叶棂忽然转过面孔对着太太无力的笑起来。她的气息很微弱,声音也极沙哑,带着赌咒般的,突然一字一句低低仄仄的告诉太太:“这是大少爷的儿子……”极认真,极残酷,极镇定,极快慰!
太太惊!
叶棂的话绵绵缭绕好似魔咒。她没有停息,继续把这残忍的字句一下下的砸向太太:“我只跟过少爷一个人,之后我是动过以身子引诱老爷的心思,但那是因我不忍太太夜夜垂泪,想以这等下三流的手段勾引着老爷常来太太这里……但我还是压住了这念头,就是因我跟了少爷,我不能背叛少爷啊……”
那婆子已经行至了门边,不知什么时候一步步的走进来。此刻在太太面前跪下,借着机会向太太说出她曾帮着少爷、给叶棂姑娘带话幽会的事情。少爷与叶棂之间的一段幽秘公案,她是人证,是真实的!
太太心里的防线在一点一点的摧毁,不觉间双手抱头,指甲陷进了两边太阳穴的皮肉里。她连连摇首,半是不敢承认、半是尚存怀疑的绵绵呓语:“我不信,不相信……你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撕裂般的嗓音落下来,怒目一指叶棂、又一指那摇头不止连连叹气的婆子。
面对太太的颓然,叶棂步步相逼。她发下重誓:“如果是我胡说混说了半个字,那我登时天打雷劈、永生永世永堕地狱不得超生!”她情绪被逼在那里,顾不得了所谓矜持,就口含泪扬声又道,“太太大可去问老爷有没有睡过奴才!”
太太内心的最后一根防线也在这弹指间瓦解,她腾然起身,抬步便想逃离。
身后叶棂爆发出阵阵笑声,她的声音如诅咒、如梦魇,说的愈急,并未消停:“若不是太太这阵子将我关着,使我惊恐、使我身心受损,我又岂能小产?岂能使少爷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方才太太说起报应,呵,这委实是报应,是我和太太共同的报应!”
报应!
太太顿又停住……
恍惚中很神奇的,她的眼前浮现起自打自己跟了老爷、进了万府之后那一幕幕浮生景象。念起自己当年嫁祸大太太不贞、害死了大太太的女儿、害的大太太被囚禁这么多年的事情。念起许多心机筹谋、因果轮换。
当善念一动,纵然未行未做,已然福报加身。当恶念一动,纵然未行未做,已然恶障附体,更何况是行了做了?太上感应委实不假,因果不虚,可世人尽皆迷惑不屑,只有等到事到临头才幡然明白,但这醒悟的同时往往也已经穷途末路、再难回转!
叶棂说的没错,报应,当真是报应呐!
时今这些报应一股脑的袭来身心,血肉之躯的凡人在巨大的因果与天道铺陈之下显得那样渺小,甚至再也无法正视这悲凉的一切,只剩下身心俱焚、防守塌陷!
太太已经疯狂,她在渐渐的、彻底的崩溃了……
。
婆子打开了房门,掀起帘子进了内里时,阳光夹着冬的冷然便一起渗透进来。
她来看叶棂,并告诉叶棂一个极其震撼的消息:“太太上吊自尽了!”
叶棂彻底懵住!
良久良久,她才木钝钝的惊问详细缘由。
这婆子叹息一声,徐徐道起:“当日新年,老爷本是提出要太太和大太太一并打理万府的。太太不肯。老爷一怒之下就撤了太太的管家之权。后来又出了姑娘的事情,太太昨晚突然就……唉!”颔首又叹,“谁也不知道她会这样,先前毫无半点儿的征兆啊!”语气是惊疑的。
但叶棂这么听着,却没有出乎心中的意料。她无力苦笑:“是了。这么多年了,太太全部的心血都在这万家。要了她的管家之权,等于要了她的命,莫不如直接一刀杀了她干净!”尾音一落,呼应着弥深的叹息,“更况且,她那唯一的儿子也屡次与她离心离德……”话音忽黯,终于说不下去。
她果然是了解太太的,这样的了解甚至胜过了老爷、也胜过了大少爷。
似乎镇日以来的情绪已经都耗了尽,此刻叶棂已经无力再悲恸感伤。只剩下一脉沉淀,一脉头脑放空、无了喜悲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