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林凡深吸一气,两人对望一眼,迈步上桥。
盖茨比会意,在秋千荡至高点、开始下坠时,两人分别手握一根缆绳,双膝微曲,身体重心前倾,做出滑雪的姿势,秋千下坠阻力减小,速度明显加快,可是过了中点之后,这种姿势似乎就不大对了。
两人摸索着,发现当秋千荡至高点是,猛地一蹲,就像压舱石一般往下一压,随后保持着滑雪姿态与秋千一同下滑,一过中点,林凡长喝一声:“起”,两人又同时起身,将力量灌注于双腿,能将秋千推得更高一些。
往复几次,秋千终于又渐渐荡了起来,终于在第十三次靠岸时,秋千达到了最大摆幅,不过此时他们距离先前看到的那平台已经有十来米高了,林凡将飞索射出,盖茨比跟着一扑,两人单手相扣,林凡将盖茨比甩到了平台上,自己贴墙滑落。
落地后林凡才发现,这不是一座平台,而是一座凹台,就如楼居阳台一般,只是照着比例放大无数,他们不过落在阳台的栏杆上,就像两只小蚂蚁。
站在这里窥视室内,只觉灯火通明,空间无限;仰望苍穹,则能见暗处一片湛蓝闪烁,如夜空银河流淌,这一明一暗,两相交隔,如同时俯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靠墙根侧有悬梯,两人小心地爬下数十米,随之踏入那灯火通明处,同时深吸一口气,同时发出一声感叹:“啊!”
这哪里还是一个大字所能形容的?这简直不能称作一间宫殿或是大厅什么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误入桃源深处,但见孤舟横渡,蹑足阡陌交通,恐扰林中惊鹿。
一片绿色荡尽春意盎然,入眼处层林点翠,碧波摇曳,沙沙作响。两人使劲揉着眼睛,不知自己是否出现幻觉了,这在地底深处,灯火照亮,怎么会有一片密林?这究竟是一座大殿呢,还是一片森林?
脚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地,红白小花开缀其间,柔软若毯,蔓延开去,不远处就是一株接一株的大树,枝繁叶茂,主干皆需数人合抱,纵百米高,有幽泉自草丛中漫过,只闻水声潺潺呜咽,不见溪流。
盖茨比不敢相信地蹲下身去,揉捏细草,随即苦笑抬头,对林凡道:“是假的。”
那草甸入手光滑,折而不断,发出“喀啦啦”的声响,有些像玻璃纸,那红白小花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几可乱真,更不知古人花了多大功夫,裁剪出数以亿计的根根细草,平铺了整个大殿。
林凡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这当然是假的,在这地下不知多少米深,若非机关启动,连光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森林,那些大树的树干上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有火盏燃烧,若是真树,又怎么能引火燃烧呢?
但是,假得如此有气魄,假得如此逼真,让人如坠幻云,林凡也不得不感叹千年前的能工巧匠们手艺之精湛,想法之奇妙,令人叹为观止。
他转头向天,那百余米的高空,在穹顶与墙面接壤之处,无数神佛金刚呈四十五度俯角,踏云绕梁,注目而视。盖茨比分腿而立,缓缓环视,这种空间和色差的巨大转变,令人的心态顿时从险象环生、岌岌可危转为登临绝顶的豪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站,他便觉得自己屹立于天地之间。他去过无数古墓,见过无数遗迹,却何曾见过这般宏大的气魄,宫殿中有湖泊,宫殿中有森林,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一种艺术了,这是一种境界,包含了至高无上的禅宗思想。两人漫步于林,心随风平,脚下的细草发出摩挲之声,如情人呓语,如幽泉交奏,渐有禅意。那巨树不知用何种材料制成,火光燃烧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气息,淡若幽兰,又似檀香,令人心神安宁,从头到脚,都好似沐浴在圣洁的光环之中。
然后就在这里,在这个已经看不见人的地方,就这样行走照,甚至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
林凡一怔,缓缓抬手,指向远方,盖茨比忽然一阵莫名感动,一阵酸楚之意涌上鼻尖,他赶紧揉鼻头,将那股陡生的情愫压了下去。
好大一棵树!
树干刺穿苍穹,顶天立地,树冠如一蓬巨伞,遮天蔽地,周围那些巨树,就好似它的子子孙孙,将其环绕,穹顶之上壁绘飞天,争先恐后地向神木树冠涌去。
见者心声,林凡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悟,只觉天地僻静,假作真是真亦假,似闻虫语鸟鸣,诸般烦恼,皆已消散。
而盖茨比则仿佛看到了祖屋前那一蓬巨树,想起了在那树下论道的一对祖孙。
在那神木的下方,还有一个小白点,状若小马驹,不知为何,自抬眼望见那株树时,林凡和盖茨比,便不约而同地向那棵大树靠近,初始还提防机关,平安无事地走了一段之后,开始加大步伐,越走越快。
走近了,才发现,那白色的,哪里是什么小马驹?乃是一头六牙白象,高数丈,在那通天大树的下方,林间小树排成两行,似乎是供白象通行之路,一条明亮如镜的丈宽清溪,自白象身前,无声盈动。
那头白象披冠带冕,背驮空心莲座,神情怡然自得,仿若午间小歇,又似清晨汲水自浴,说不出的畅快欢愉,与溪、与林、与树生出一派和谐的境界,浑然天成。林凡巴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悟愈发强烈清晰起来,这是何等的自在无忧。
忽听盖茨比喃喃念道:“独步天下,吾心自洁,无欲无求,如那林中之象!”
林凡豁然顿悟,没错,就是这种感觉,独步天下,无欲无求,这尊六牙白象与这方天地间,构成一种无欲无求之境。所谓把酒临风,宠辱偕忘,莫过于此,甚或更高一筹。他些微错愕地看着盖茨比,实在没想到,盖茨比竟然也有这等境界,一语道破。
“这是南传巴利文五部经中的语句,”盖茨比被林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道:“象乃佛中之圣,一向被喻为具有**力和大慈悲的神兽,它们体型庞大,不易被其他生物所伤,也从不主动伤害其他生物,除了人类,便没有天敌,独步于林,首先当有独步于林的资格!”
对于盖茨比的解释,前面还可接受,至于最后一句,林凡却认为盖茨比理解偏颇了,同时他也想起了《大日如来经》的一句话:“宁独行为善,不与愚为伍,独而不为恶,如象惊自护。”
跟着道:“象有大威力而性情温顺,为菩萨坐骑时象征法身能负荷,为菩萨化身时,象征具有大慈悲和大势力。佛有八十瑞相,进止如象王,行步如鹅王,仪容如狮子王。无漏无染,是以象身通体洁白。六牙表示布施、持戒、隐忍、禅定、精进、智慧六度,得六度者,渡生死海,往彼岸得永生;亦指菩萨的超度人间且自由无碍之力,六种神通。”
盖茨比对这些不感兴趣,转而将目光投向白象冠冕之上,那上面镶金錾银,一溜红蓝宝石珠圆玉润,小的若鸽子蛋,大的足有鸡蛋大小,以盖茨比的眼力,竟是甫一盯上,就转不开眼珠了。
林凡的目光,也由白象落到了白象身前的无声浅溪处,溪水明如镜,溪流缓如绸,细流若梳,细纹若皱,沿溪溯源,林凡赫然发现,这条浅溪,竟是从那棵神木上流出来的。
此时站得太近,看那神木之干,已经不像树干了,更像一堵墙,树之外观,墙之轮廓,绕墙一周,非百步能及。而再近细看,就会发现,那些树瘤、树节、树凸,竟然是被古人雕刻的各种生物,亦有神佛飞天,他们与树的纹理相融一体,仿佛看去,飞天显形,神情熠熠,可定睛一看,眼前却只有树干。
林凡绕树一周,渐渐发现了神木的奥妙,看树身不能将眼力聚焦一处,要放眼全树,整个眼神涣散开去,迷迷蒙蒙间,神佛自现。保持这种观察方式一段时间,那些神佛和诸般生物的雕刻,就越来越清晰,仿若从虚空中复活,竟有身临其境之感。若你眨眼,或是精神集中收拢,那些神佛生物又倏地不见,隐于树干之中。
那道清溪是自神木顶端,枝叶茂密处流出,共有四股,古人在神木上开凿四道螺旋环状隐渠,渠末分向四个方向,将整个大殿纵横分割,或是……由溪流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反万字形?由于林凡无法窥见全貌,故只能猜想。而这四条隐渠就像流经神木的四条河流,沿河两岸遍不了各种隐形生物,奇怪的是,这些隐形生物,古人皆不止雕刻一种形态,而大多是以出生、成长、老去三种形态表示,沿河自上而下,生物的形态就越是复杂多样。而那些隐匿的神佛造像,则在隔河稍远的地方,仿佛悬于虚空,静静地看着所有生物生老病死的变迁过程,有思索、有无视、有淡定、有微笑,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