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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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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切都很顺利,然而等到刘岚欧阳东出现在“胖子孙老鸡店”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老鸡店门口专门给客人摆的几根长凳上已经坐了好几拨人,他们都是没订上座位在这里嗑瓜子慢等的客人,刘岚的母亲也站在门口那里焦急地四处张望,这都七点过了,女儿和她请的客人还不见踪影,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磨蹭?不过当看见和女儿亲密地走在一起的欧阳东时,母亲心里积攒的闷气就一下没了踪影。女儿的眼光真是不错——这点象她,小伙子一看就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感觉,而且他的身高和女儿也很般配,女儿十五岁时就长到一米七零,那时没把她愁死,这样的身高可不好寻说婆家。

在饭桌旁欧阳东见到刘岚的父亲,中等身材,四四方方的一张国字脸,五官十分端正,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看就是当官的命。事情也确乎如此,刘副县长——上个月县委领导班子重新调整——虽然一辈子都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但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参军到转业,不是干部身份的日子屈指可数。他对女儿邀请的客人也很满意,小伙子很从容,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言谈举止大方稳重又不轻浮张扬,这很对他的脾胃,比老战友女儿小晴找的那个男朋友好多了。

铜锅鸡是本地一道特色菜肴,连这家店铺的桌子也是特制的,大圆桌中间锯空,与桌面齐平处是盛着鲜开滚沸鸡汤的一口黄澄澄大铜锅,一根胳膊粗细同样黄澄澄的铜质烟道从锅中间直通天花板——这铜锅下烧的是大山里出的上好木炭,烟道只是用来去木灰和炭气。桌面上摆着切得整齐的各类生肉蔬菜,还有一些山外人眼里的稀罕物——野生的食用菌和一些不能说的动物肉。

孙胖子老店铜锅鸡的味道确实是好,怪不得门口天天晚上都有人排着队等位置,人人都吃得额头一圈毛毛细汗赞不绝口。在刘岚小晴张罗着叫服务员拿菜单另添几样菜色时,刘副县长就点着一支烟和欧阳东攀谈起来,从这铜锅鸡的各种做法吃法开始,渐渐把话题引向他最关心的几样事情,比如,欧阳东的家世和工作。

一听欧阳东家也是本省本县的,刘母脸上又添了几分喜色,女儿对这小伙子欢喜得很,做母亲的怎能看不出来,要是能从侧面了解下这个男人的脾气秉性,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当听说欧阳东是孤儿,家又在房山九大队时,她的目光就有几分黯淡,那里可是大山里的大山了。她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刘副县长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她便闭上嘴专心听丈夫继续和欧阳东攀谈。丈夫和人说话的本事比自己可要强许多。

“我在省第三纺织厂做技术工人,”欧阳东看着微笑中的刘副县长,恭谨地说道,“不过厂子已经破产了,……我现在省城一家家具公司打工,”既然是刘岚的父母问起,欧阳东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踢足球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手头就捏着和九园足球俱乐部两年的合同,欧阳东思忖这两年里挣个五六十万应该不是问题,要说到养活妻子儿女一家大小,即便是在省城里这些钱也尽够了,何况两年后他才二十五岁,再踢五年也没问题。他很相信自己在球场上的实力,不然俱乐部也不可能用甲B主力球员的价钱来养活自己这个注册才四个月的新手。

不过欧阳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刘副县长已经先开口了,“是啊,这两年很多国营大中型企业都不景气,尤其是那些退休职工多设备老化的企业,象桐县这样的企业也有不少。只是桐县人没有省城人那么开通,真正要让一个企业破产,谈何容易。”他垂着眼帘把烟灰在烟缸边慢慢地转圈蹭掉,又道,“你们厂的事情很典型,实际上很多一夜垮掉的企业都这样,几个蛀虫就让一个本来生机勃勃的好单位顷刻间崩溃消亡。但是这样的事情对象你这样的年轻人也未必不是一样好事情,现在社会发展变化很快,快得让我们这些常年呆在大山里的人都无法适应。”他轻轻地挪了挪搁在桌边的手机包,这个不起眼的动作让欧阳东栗然一惊,他敏感地觉察到刘副县长是有意识做这个事情的。

从欧阳东眼睛凝视的方向和脸上表情那轻微的变化,刘副县长知道这个谨慎的小伙子已经觉察了什么,这正是他希望的。他收回手,就接着说道:“虽然社会的变化很快,但是它也为你们这样受过教育有本事的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发展机遇,关键只在于你能不能在机会出现时去发现它把握它。你很年轻,又有很好的条件,应该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去发展,在一个新的环境中施展自己的手脚和抱负。”刘岚就在一旁嗔怪道,“爸,你怎么在吃饭时说这些啊,你当这是在开会做报告哩?”刘副县长就乐呵呵地笑,“先立业后成家,我一向认为。”就偏脸对女儿一脸慈祥地笑,“这不是和小东子聊得起劲嘛,说着说着就带出几分做报告的口吻了。我不说了,吃菜吃菜。”就举着筷子邀大家。

欧阳东也就一脸笑容地在铜锅里捞那几片翻滚沉浮的绿菜叶。刘副县长的话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连脑筋都不用转他也知道这些话的真正含义,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在宾馆里所想的真是可笑到极点,自己觉得“门当户对”没意思,别人难道也这样看么?就象碗里这块山雉肉,国家说它是二级野生保护动物,不一样被人宰来下锅。他边吃边抬眼看看众人,刘副县长的目光恰恰扫视过来,敏锐而犀利,甚至包含着一丝哀求。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很高兴,饭后刘副县长两口子顺着大街自己先溜达回去,刘岚便带大家去逛夜市,回县委招待所时她对欧阳东说,“明天早上等我啊,别一个人就跑得无影无踪,跑丢了我可不负责。”欧阳东笑着答应了。

回到家刘岚就被母亲叫进了房间,刘副县长悠闲得坐在沙发里,和小晴及她男友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家常。“岚岚,这个欧阳东,我和你爸可是都不同意,”母亲轻轻掩上房门,说话开门见山。刘岚登时就傻了眼,这怎么可能哩,爸妈在吃饭时都还对欧阳东挺中意的,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变卦。

刘母没理睬女儿不理解的质问,只是道:“不行就是不行。他虽然也是大学生,可自己连个固定的工作都没有,还在到处替人打工,这样的人怎么养家?再说他是从大山里出去的,在省城那地界没根没基,你爸和我可都不愿意让我们的宝贝女儿去陪他吃苦……”

刘岚是哭着跑出家门的,一直跑到县委招待所,招待所大堂里正在闲磕牙的服务员和保安都被吓得一楞,在这小地方谁敢招惹得她哭成这样,那人敢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对刘岚来说,不幸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刚才刘岚小晴他们前脚走,后脚欧阳东就和招待所结了帐。

那晚上刘岚哭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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