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敛的眸子中闪过惊愕。七姑娘轻蹙了眉,想不明白那人用意。
要说他没察觉内廷的机要,她是千百个不信的。没人有比她更清楚那人的城府,他眼中深藏的秘密,她是连碰都不敢碰的。
那是一团蛰伏的火,一不小心溅起了火星,便会燎原而来,引火烧身。
蓦然就沉静了。她好像觉察时局变得更坏了。
“七妹妹?”姜柔看她捧着瓜片儿出神,胳膊肘碰碰她手臂,“叫你呢,怎地突然走神。你可要去请了世子出来,一块儿纳凉,用些香瓜也好。”
脑子正乱,七姑娘一句话囫囵听了个大概,端起新切了摆盘的果片,应了声是,慢腾腾到了世子门外,敲了敲大开的隔扇门。
“世子,您吃瓜么?”
五姑娘怔然瞧着她,方才那一声没将人唤醒么?她是叫她请世子出来,借机套个近乎,也好为将来打算。怎地姜瑗自个儿送上门去了?
转念一想,也好。他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私下里亲近,说不得世子会愿意透出些对郡守府大有裨益的消息来。家里好了,自然大伙儿都好。遂也安下心来,一面吃瓜,一面听管大人说些女学里的琐事。
她撩起竹帘进去时候,那人正临窗而书。
一张平头朱漆案,有些狭长,刚好能平铺了宣纸。他侧身对着她,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笔走游龙,微微俯身立在案后,神情既淡且静,说不尽的风流雅致。
用玉簪束了高髻,侧颜轮廓越发分明俊朗。月白领口服服帖帖,显出他一贯的精致讲究。因着得闲,只穿了常服,藏青缎面上亮银色蟒纹,十分抢眼。
那人挽着袖口,露在外面的手腕如上好的美玉,七姑娘极快调转开视线。心头不由比对,那人手腕,比她生的好看。
“自坐。”他依旧沉凝执笔,并未因她到来就停了笔墨。
又闻到屋里熟悉的冷香,她端着盘子,四下里环顾一周。正屋落地罩后倒是有一副八仙桌椅,可她敢坐么?那上首位置,平日里都是他安稳坐着,听周大人回禀差事。她要正儿八经,大咧咧坐下,还摆盘香瓜在他搁公文的条几上,像个什么话?
踌躇着终于在平头案离她稍远那头,脚蹬下瞄见个小杌凳,她眼神一亮,放轻手脚从他身后过去,到了杌凳跟前,又犯了愁。
这也离他太近了些,她要坐下,不是自找别扭么?于是将手上盛了香瓜的碟子往窗前摆放盆景的小几上一搁,腾出手,回头搬着凳子,向后退一步,瞅一瞅,再退一步。直到觉得那人眼梢瞄不到她,这才过去又端了盘子,安安静静坐等他完事儿。
他低垂的眸子目色沉了又沉。打从她进门起,从脚步到行止,他无不留心。看她小心翼翼,自以为逃开他视线,捧着瓜盘,肉团子似的缩在花架子底下。他借着舔墨,在砚台上沥干多余的墨汁,将她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低垂着脑袋也不知琢磨些什么,云髻插了金步摇,流苏垂在鬓角,衬出她天生好颜色来。想事情想得这般专注?竟端着瓜盘,自个儿拣了一块儿,往嘴边一递,洁白的小牙口咬得软绵绵,半晌才咽下去。他眯一眯眼,视线终究回落到宣纸上,目中已是晦暗一片。“请本世子吃瓜,还是看你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