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间两人立时起身。女学这些年,规矩是越发像模像样。
七姑娘点一点头,唤春英替自个儿披上遮风的大氅。这件氅衣打眼瞧不出稀罕,只翻了面儿,才知道里边儿的名堂。不起眼的缎面底下,缝了一层紫貂的皮毛。
自她满十一生辰那日,舔着脸央他暂且替她收纳纱裙软履,那样招眼的物件,女学里人多眼杂,十分不便。自那以后,世子千里迢迢送来的物件,全是改头换面,内有乾坤的。
譬如内室门口悬着那幅曳地的碎花帷帐。瞧着再寻常不过,夹层里头却是一整块儿裘皮,两侧还铺了棉花,于是格外厚重。别说穿堂里的风吹不起来,便是进进出出,挑帘子也需使上三分力气。
还有那人每月必至的书函,除了周大人半年里来一回,会亲自送了信。别的时候,都是藏在给学监大人的文书里。其中有一份封火漆的私函,指名道姓,是国公府上公孙大人特意挑选了京中名士数篇策论,专供姜二爷翻阅,以应证学问。于是世子手书,几经周转,终于到了七姑娘手上。
这会儿她出门,便是去阆苑带回暂且搁那儿的信函。女学课业完结,麓山怕是再不会回来。此去需得带上世子的私信,回府过后也得寻个妥当的地儿,严严实实收起来。他信里那些个不加掩饰,坦坦荡荡的挂念,看时叫她心里甜滋滋,看过了,又格外提心吊胆。生怕私信泄了密,惹出滔天的风波来。
不叫春英绿芙送出门,七姑娘缓缓走在去阆苑的路上。心情有些复杂,恐怕这也是最后一遭了吧。
那人于昭和四年年末回京,至今已有两年光景。离别时候,他在阆苑里静静拥着她,一坐便到了傍晚掌灯时分。及至夜半她辗转反侧,好容易入了睡。天还没亮,暮色迟迟,雾气朦朦胧胧。那人叩开她屋后的窗户,隔着雕花的槛窗,静静望进她惺忪的睡眼。
她吓得不轻,立时一个激灵,从没想过他会孤身闯入女学学舍。好在那人不过停留半刻,只是临走前惦念,过来瞧她一眼。顺带托起她下巴,于眉心轻轻落了个吻……
她脚下顺着游廊,一步步往教舍后院去。她与他的牵绊,便是她脚下走过不知多少遍的青石板路。自他离去,又多了书信往来。明日过后,麓山的一切,便成了过往。只会静静躺在记忆一角,许会慢慢褪色,模糊了轮廓。幸而有他与她分享,这一段经历,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替她领路的依旧是付女官,两人如今已十分熟络。临别在即,七姑娘从袖兜里摸出一方楠木的匣子,递到付女官眼前,很是诚恳道,“后日一早便得下山。这几年承蒙女官大人多有照拂。今日一别,年后又需敢往燕京。路途遥遥,不知还能否与大人相见。小小一份谢礼,万望大人莫要推拒。”
当初太太给的名贵头面,本是叫她多结识些世家贵女,替自个儿攒下些人脉。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只是相赠之人,与太太之前交代,相去甚远。付女官起初惊异,回过神来,大大方方收了礼。待得目送七姑娘进了角门,付女官立在原地,望着她袅袅的身影,摇一摇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怎会不见呢?世子诏令早已到了,只是如今不方便说破罢了。日后在京里,她与七姑娘,定当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