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殓了杨倩倩的尸身后,杨玲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回到杨家,倒头就睡。次日清晨,衙门负责调查的人来了,还有酱料之王的杨家。仵作验尸的报告,证明杨倩倩是因为颈骨断裂而死。可驾车的马都是调、教好的,从来没有病过,马夫也是忠心耿耿,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须得一步步排查。
隔着屏风,衙门的人问了许多当天发生的事情,如怎么去的王家,见到了谁,说了什么话。记录在案后,又问,“杨姑娘死前跟人结仇过吗?”
杨玲惘然,“倩倩天天跟我一处,要么就是在家闭门绣花。我不知她有什么仇人。她平常爱笑,讨人喜欢,没什么仇人。什么人会害她呢?”一说,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掉。
再往深处问,杨玲就摇着头,哽咽的无法说话。
衙门的人想到杨玲才十五六岁,亲眼见到好友的死亡恐怕精神上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便先放下,转而问起丫鬟。要知道丫鬟们虽然地位低下,但听得看得,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无论是死者杨倩倩的丫鬟,还是杨玲的,以及王家晨星、晨曦的,所有当天的丫鬟都被问了口供。唯独一人……小香。
众位丫鬟都提到了她,可王家说那丫鬟不是她家的,问详细就支支吾吾,明显掩饰着什么。问案的人最讨厌半吐半露,藏不好也你藏什么?不是增加人家的工作量?于是向王家施加压力。毕竟,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从王家离开后才发生车祸没了的。
晨曦本来还不想把顾静媛拉进来,但晨星太小,经不住一诈,就说穿了。
小香是顾氏的丫鬟,而顾静媛是顾家之女。
满京城上下,知道王家跟顾氏有姻亲关系的不多。主要是顾祈恩在外,从来没提起过这一门亲戚,房氏也不曾搭理过。往来主要是顾静媛以晚辈名义上门看望,而王家跟刘家在通江运社得来的收益,也是避人耳目的。
知晓顾静媛的真正身份后,杨玲更加惊惧不安了。时常午夜惊醒,短短数日,就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折磨得不成人形。请了多少道士施法超度也不管用。没办法,听了一位高人的建议,送到青莽山清修一段时间。
至于杨倩倩的亲生父母,听说查到顾氏,发生了分歧。一个觉得蜉蝣撼树,即便是查明白了真相,还能对顾家女怎样呢?不如息事宁人,暗地里换些好处罢手吧。另一个则不肯,好端端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怎能甘心?就算是太后娘家人,也不能这样欺辱!誓死要将顾氏女扳倒,至不济也要她付出足够的代价。
外界纷纷扰扰中,顾静媛仍在自家的小院里磨墨、画画。天高云淡,好一段悠然时光——她将关禁闭的日子当成了消遣休假了。有顾祈恩、房氏这样的父母,可想而知她在杨倩倩死后的遭遇了。
房氏黯然神伤,一颗心儿只觉得掰成了几瓣。为什么大女儿就不能消停消停呢?为什么她总会是牵缠出一连串让人心力憔悴的事情中?三年好不容易培养的那点淡淡的母女情分,再这种不断的猜忌埋怨中,又点滴不剩。
房氏命人把顾静媛的院子锁上,除了送一日三餐的婆子,谁也不准踏进一步。
只有第一天晚上顾祈恩过来看了一次。他的问话跟房氏一样——不太相信顾静媛会让人暗中下药给马匹,然后害死杨倩倩。这么简单且粗暴的方法,绝对不会是顾静媛做得出来的。
但是,重要的不是谁是幕后真凶,那跟顾家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为什么大家闺秀会牵扯到这种事情来?为什么旁的人没有?
顾祈恩希望大女儿为父亲兄长的前途,为宫里的妹妹考虑考虑,日后别做事冲动,随心所欲,害了全家。
被关了大约七八天,禁闭结束了。顾祈恩不得不带着大理寺的庄大人来顾宅中。因杨倩倩的母亲不依不饶,“闹市惊马”的案子已经惊动全京城。皇帝下旨让有神探之名的庄碧贤审理查探,是以今次来,庄大人算是钦差了。
先是在小花厅。小香被押着过来。平素机灵又伶俐的她吓得脸色发白,勉强维持着站姿。问话的人问她什么,她就被唬住了一般,须得看一眼主人顾祈恩的眼色才敢说话。
这样次数多了,连庄碧贤都觉得疑窦丛生——该不会是眉眼,呃,传情不了,但是传递信息是很有可能的。
小香又一次偷瞄顾祈恩的时候,后者实在忍无可忍,咳了一声,“问你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顾祈恩跟庄碧贤分主宾坐下,各自品着一盏不知道什么滋味的茶水。庄碧贤见状,笑着道,“顾大人,庄某是相信顾大人的。”
顾祈恩点点头,“多谢”。
其实是因为事情过去了七八天,想要串供也串好了,用不着现场表演给她们看。如此说来,小香这丫鬟很可疑。
不过她是顾氏女的丫鬟,如果她可疑,那顾氏女就更可疑了。而身为顾氏女的父亲,顾祈恩似乎也跑不掉啊!
庄碧贤慢悠悠的想着,一面听底下人继续问小香供词。
“你们几时去的王家?什么,住在王家大小姐的院子里?那,你不在跟前伺候?”
小香低低的的应着,“小姐每次去都很低调,不做顾家的马车。那天去也是悄悄的,只禀明了秋爽斋。到了王家,表小姐不让姑娘去后宅里拜见长辈,说哪里有粗鲁的可人会冲动小姐,留小姐在后花园里。然后就遇到了两位杨小姐。”
“这不是很奇怪么?你是你们小姐的贴身丫鬟,当晚她住下,你不再跟前伺候,什么都不知道?她白天认识了两位杨姑娘,还发生了口角。之后说了些什么,你统统不清楚?”
“小姐……也不是很喜欢奴婢。从来不跟奴婢说知心话。”
“可是她只带了你一个出门啊!”
小香都快哭出来,又看了一眼顾祈恩,“呜呜,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清楚,求大人们不要再问了。杨姑娘的死跟我们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哭得哀哀欲绝,可是,正如顾静媛对她的评价——表演功夫太差。学什么都没学到家。挖心掏肺痛哭了一番后,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反而将庄碧贤心中的疑虑都牵出来……似乎顾家有什么呢!
顾祈恩最后无可奈何,同意让庄碧贤见一见顾静媛。
顾静媛蒙着面纱,安静柔和的坐在屏风之后。庄碧贤冷静的看着屏风后似有若无的身影,例行公事一般问了当天的情况。所得的供词大同小异。吃了什么,说了什么,什么时候道别的。就供词而言,似乎没有什么特殊。
不过庄碧贤临走之前,侧着头好像无意的提醒了一句,“若是意外就罢了。如是人为……什么人苦心孤诣,要栽赃嫁祸呢?”
庄碧贤想让顾氏女自己查,比他这样没头没尾,从无数的“证据”中抽丝剥茧强多了。
顾祈恩也听到了这句话,等送客之后,命顾静媛到自己书房内,仔细问以前没怎么在意的情况。
“你与人结仇了?”
要害死一条人命来陷害,这仇恨非同小可。且惊动了金銮殿,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呵呵,爹爹忘记了。女儿顾静媛已经是后、宫里深受宠爱的顾贵妃呢。”
“你……”
提到这件事顾祈恩一阵恼火,“这事的确你妹妹亏欠了你。但你别指望着她会出面。她在宫中处处不容易。”
“看爹爹说的,女儿是想向您说明情况来着。”顾静媛眨着眼睛,十分无辜的说,“毕竟现在女儿对外的名字是二十九娘。二十九娘一向温柔可人,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姐妹和睦,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啊!且女儿甚少出门会客,哪有什么恨之入骨的仇人?即便有,父亲也该替女儿想一想。三五年前,有什么口角纠纷,值得人家多年之后来报复!”
“胡言乱语。三五年前,妍儿还是稚龄女童,怎么会有恨之入骨的仇人。”
“那就是了。”顾静媛双手一摊,眼珠转了下,“所以女儿思来想去,能让人下毒手的,唯有一件事了。”
“什么?”
“运社。”
顾祈恩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运社的事情你还有参与?不是早叫你撒手了么?”
“对啊,女儿年前就听从父母的吩咐,渐渐不过问运社的运作的。不过偶尔几位兄长还是会让女儿过去算算账之类。他们不大信任账房先生,前头还查出有做假账的。父亲知道,一转手就是上万的银子,甚少有人不动心。”、
上万的银子,还只是一转手,小心翼翼就不会有人发现。难怪顾守礼不放心,只让妹妹顾静娴和静媛来。只是……
顾祈恩一阵头大,“你是女孩子家,这些银钱往来,参与多了不好。不然,如娴儿那样贞静在家,外事一概不管,旁人想找麻烦也找不上门。你又爱出门,身边的人也不忠诚,人家怎能不陷害你!”
语气放得柔软了,可惜顾静媛感觉不到“迟来的父爱”有多珍贵。或许她要求得比较多,当她需要的时候不给她足够的信任和关怀,之后她不要的时候,多少都不稀罕。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是觉得在祖母娘家里能出什么事情?表姐和表舅母带女儿一向极好。所以才只带了个小丫鬟去。万万没想到发生这等事情。女儿以后不会大意了。”
顾祈恩教训了大女儿一番,随后放她回去,不忘嘱咐这几日不要出门。得到顾静媛肯定答复后,才点点头。
等人不见后,他才召来管事嬷嬷,问了一下经济情况。这三年来运社到底给了顾静媛多少分红?因顾静媛在成立运社之初,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过,自己的嫁妆早得到了,要把从运社的分红平均分给几个兄弟。
前两年他闲极无事的时候过问过运社的账目,可那一笔一笔的支出太多了,什么石料、什么木料,还有人工各处费用,这处加一加、那处减一减,算了几个时辰也没算出什么来。总体来看,没什么收益的。
于是他想,运社少说也三五年后才能看出什么,就放手不问。今天仔细盘问了,才大吃一惊!什么,光是今年的分红就有三千。
他的三个儿子,一人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