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凌霜!”,叶凌霜一边自释着身份,一边迈进门槛向着在旁边一张椅上坐着的年轻女人走了过去。
女人手上正抱着一个正哭闹不休的婴儿,而在刚刚凌霜唤了声舅舅之后,她就转过脸恨意满满地一直在用白眼剜着突来的少女。如视仇寇的眼神,自然让人无法忽视。
“孩子多大了?”,叶凌霜尽力放柔了声音,但话出唇还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从屋外带进来的寒凉颤抖。
“就要满周岁了!”
坐在地上的叶向荣奋力站起了身,一个箭步挡在了叶凌霜探究的目光之前,象是害怕神色清冷的少女会出手伤害了无辜稚子一样。
叶凌霜的心头涌起了足以凝滞呼吸的悲凉。
将要满周的孩子加上怀胎十月的日子,无言地说明了一些她并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瑞姨尸骨未寒,你就纳了新人了吗?”,凌霜的目光定定地停在叶向荣脸上,艰涩地问了出声。
“什么纳?当初叶向荣是入赘到我黄家的!”,抱着孩子的女人闻言腾地一下站起身,用力地挤开了叶向荣,抱着孩子虎视眈眈地反瞪向了凌霜。
“黄氏她什么都不晓得!”,叶向荣急急拦了声,接着在女人啮人的目光中又慌忙地辩解道:“当年我回新阳得知家里人都已遇疫亡,就又折还南边……在津华时受了黄家收容之恩,与巧娘成了亲。”
听着丈夫缺着底气的低声解释,方才如凶虎一样的女人搂着怀里的孩子抽抽答答地低头哭了起来。
黄氏自小长在津华小城,虽出身商户,但也是父母独养娇惯的女儿。若不是有意招婿的父亲看着说是家人都亡于疫灾中的叶向荣合他眼缘又显着老实可靠,为她定下了终身,现下她也不至于落到了今日被人拿枪带刀带到京城,还和幼子险历了生死。
“孩子还有些发烧吧?不如你先带他进屋歇着,我与舅舅细谈些事情?”
女人的泣声伴着暗哑的婴啼,饶是叶凌霜再想为了死去的夏瑞母子讨个说法,也不由得软下口气轻声相劝。
叶向荣也贴在新妻身边低声劝慰了几句。抱着孩子的女人这才拖着步子,一步三顾地向着寝屋去去。
如果说方才突闯进来翻箱倒柜的那些贼人象是野狼般凶狠,那么一直带着一家人由南而来的这帮子人更是要将他们叼进深渊的饿虎。
叶向荣看着年轻妻子离开的背影,脸色变了又变,待等声悄人静,房门关好,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叶凌霜的面前。
“凌霜!不……小小姐!念着当年小的在新阳十几年的辛苦,您就放了小的和妻儿还家吧!”
昂藏男儿的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脑袋象是捣蒜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响头,哽咽着讲述着妻子黄氏携子一路北上所历的辛苦。
黄氏虽然出身小家,姿容平常,熬到二十出头才招了叶向荣为夫,但是自结缡来,夫妻之间十分恩爱。黄家老俩口更是如待亲子般照拂着叶向荣,一家五口原本和和乐乐地在津华过着小日子,但不想一朝之间就被打落得七零八散。
“当初我未曾向黄家二老言明了出身叶家旧仆,那些兵丁定要拘我回京对主家尽忠,唬得两位老人家泪送了我走……娘子怜我辛苦,又怕一别后天人让永隔,硬是带着孩子一路相随……凌霜!凌霜……还请你给我们一家一条生路……”
她需要他做什么?一心想要寻到这个男人,实则为她母女做证事小,更重要的是作为同样在那场灭门之灾死去的夏瑞母子的丈夫和父亲,叶向荣是与她同仇敌忾的苦主!
叶凌霜眼中沁着泪花,咬着嘴唇低头看着突然变得模糊陌生的旧面孔,低声道:“你可知在新阳,我们一家并非死于……”
“我知道!”,叶向荣炸了毛似的直起了身子,惊惧地挥舞着双手,“我知道小姐与夏瑞她们都是被人杀了的!”
“你知道?”,这下,换了原本想要用惨剧提醒叶向荣的凌霜呆住了。
“那年我回新阳,有遇到一个嘉桂巷的旧邻居,也偷偷爬进被封住的院子看过……”
零乱荒废的鬼院还残留着几滩干涸的血迹,桌倒椅翻的屋舍尽透着不祥晦气。也正是因为明白了叶丹华等人死于非命,叶向荣才抱头鼠窜地逃离了新阳城,一路向南,隐瞒了家中事甚至连为妻子夏瑞服丧一年都没守制,就直接扎进黄家当了上门婿。
叶凌霜动了动干涩的嘴皮子,一时语塞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叶向荣却又伏趴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我自小就听着小姐吩咐,她让我跟着离了洛京我就离了洛京,让我在新阳开铺行商就开了铺子,从来未曾逆过她的半点意思……亡妻夏瑞想来也是为了小姐尽忠而死……现下向荣再有了妻儿,只想着他们能平平安安地过活!”
“对了,对了!”,叶向荣静了会儿,从怀里掏了出的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癫狂地向着凌霜抖动着道:“小姐已放我为良,我已不是叶家的仆人了!”
当日从津华县被带走时,叶向荣脑子一片发懵。但一路行着,再与妻子私下商议,他也想通了一些事情。现在,他是入赘黄家的一名普通良民,对旧主叶家尽忠只是道义,却不是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