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你只是认错人了!”妈妈忽然在一旁开了腔,语调之中仍有对鬼怪的恐惧,道,“不要再缠着我的女儿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害她!”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怕女儿会受到伤害。
“我不会,绝不会。”那鬼忙飞快地接道,“喜欢尚且不够,怎么会害。”
“谁要一个鬼喜欢我女儿!”妈妈紧紧拉住了张悦的手,因她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而感到不安。
那鬼听了,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才又伸出手,用远不如刚才的速度开始慢慢地写道:“我不会的,我不会纠缠,我会乖乖的,只在一旁看着就够了。”也是,阿云的母亲说的没错,他一时竟又忘掉了身份的差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配喜欢她的。已死之人,又还有什么纠缠她的权利。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没办法永远离开她,至少要让他还能看到她,只在旁边看着就好……“请不要赶走我。”他一字一顿,用力写下去,期望众人能看出其中的恳求。他的脸毁了,总是不敢抬头,就也无法令人看到企求的神色。
张悦低头看着他,忽然就觉得,他像被人抛弃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计较,说话小心翼翼的,只想能够回来。
这时候,地面上已经红彤彤的一片了,张悦数不清这个鬼到底已经用血写下了多少字。流血的手指被地面磨得不成样子——她有些奇怪他竟然能够碰到地面——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手指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划写。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又接着写道:“我不会一直这么丑,只要有香火,我就能维持生前的样子,再不会吓到他人的。现在,我也会躲起来,必定不会吓到人的。”
“所以,你缠着我们,就是想让我们给你供奉香火吗?”女儿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这让张悦的妈妈对这个鬼十分敏感,处处防备。
“不是,不敢劳烦伯母,我不要香火,我——”他写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了,是因为张悦忽然将手挡在了他的手指下面。他碰得到地面,却碰不到张悦,却还是因她的意思而停了动作,不安地收了一下手指。
难道……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了吗?
然而,张悦挡着他,说的却是:“你不疼吗?”因为握不到他的手,她就虚握了一下,示意他把手抬起来,看着他指尖的伤口。他的手很漂亮,很白,手指纤长,这让他指尖上的伤口格外刺眼。他已写下了一地的血字,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没想到她说出的竟然会是这样的话,心里一颤,却又忽然觉得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了。她善良至此,当年就会那样怜悯一个下|贱戏子的境遇,如今自然也会在意他的感受。实际上,他的确觉得很疼。脸上的伤口流血,像惨死的那一刻一样不断折磨他。喉咙给药哑了,火烧火燎似的。比起来,指尖上的反倒是小事,只是十指连心,也是很不好受。
只是他自知无人怜惜,又要做出疼的样子来给谁看。
但其实,并不是无人怜惜的,既然有她在,怎么会没人怜惜呢。
她就是这样,当年的她也是这样,狡猾得很,总是对他太好,轻轻松松地让他看不清身份,犯下了错。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地向后缩了一下,却从长发的缝隙中见到张悦又向他凑了凑。
“你为什么会被压在镇鬼塔下面?”张悦又问道。实际上,张悦会问这样的问题,就意味着她已经有把他留下来的意思了。原本的确是想好好解释清楚,让他能知道“她不是阿云”。可现在看来,他对她的执念重得吓人,怎么看都不是解释就能解释清楚的。他恳求留下的举动实在让人难受。只是,会被压在镇鬼塔下也的确让人忧心,在此之前,张悦是想要搞清楚的。
只是,在看到这鬼听到了问话,又提手想在地上写字的时候,张悦蓦地想起他手指上被磨得不成样子的伤口,心里一软,就又制止了他。“你一直都不能说话吗?”她问道。而对方摇了摇头。
“要等很久吗?”她问着,对方又摇了摇头。
“那好,等你能说话的时候,再告诉我吧。”张悦道。而她的意思也表达了出来,她竟然是真的同意一只鬼留在她的身边了。
“悦悦,你说什么呢!”这会儿,别说妈妈,姥姥也着急得很,“不趁他没能耐伤人的时候把他给除了,日后他要伤你可怎么办!他可是鬼啊,你当是个小狗说捡就捡回来了?”
“可是……鬼曾经也是人嘛,不一定就是坏的呀。”张悦回答道。
这时候,在姥姥又说话之前,老道士先开了口,道:“你当真想要留它?为什么?”
为什么?张悦想回答,是因为他可怜。可是回答堵在喉咙里,让她没说出口。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见他这样,心里就是说不出的不好受,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想要护着他。
护着他……人人都觉得他要害她,她却下意识地把他当做了弱者,想要保护他。
“罢了,不管是为什么,你将它收为鬼使吧。”老道士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