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偏着脸,等着杜筠落巴掌,杜筠却收了手,视线一偏,不再理睬他了。
接下来,极意外地,杜筠转过身,对着朱利安,以及他怀里还在昏睡的严寒微微鞠了一躬,道:“抱歉。”
朱利安听着,感到意外,没想到这个一开始就很是傲慢的除妖师会忽然开口道歉。“你这是什么意思。”然而,朱利安将怀里的严寒紧了紧,脸上的神色依旧不依不饶,“无论如何,严寒是无辜的。方才想要驱动鬼使杀死一个无辜的凡人,一句抱歉就想要了结了吗?”是的,不管是朱利安还是杜筠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个鬼使,他周身的气场,绝不仅仅是威胁那么简单。他是真的想要杀掉严寒,他甚至会让人觉得,就算朱利安一直乖乖听从了他的话,他也会在严寒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刻干脆地杀掉她。
朱利安从未体会过那样纯粹的杀意,而那杀意是针对严寒的,这更是让他根本就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之前犯怂的或是玩笑的态度也都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刚才真的被吓坏了,就连如今抱着严寒时也仍旧感到很是后怕。如果严寒真的丢了性命……那样的结果他想也不敢想。
“我不知……”杜筠开口,又顿了下,改了个措辞,“我没防备他会这样做。”她本想说不知,却又想到,有什么“不知”的呢。荆九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知晓,只是这数百年来,他老实得太久了,让她一时连对他的防备都忘了。
“你的鬼使,你未防备?”朱利安眯了眯眼,道。实际上,尽管出言质疑,他倒也暗暗觉得可以接受这样的说法。在之前,杜筠一直都表现出很明显的对人类的袒护,显然没有任何伤人的意思。这个鬼使的出现却带着满身的杀意,与杜筠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格格不入,让人很容易相信这是她与鬼使两人内部的问题。
杜筠瞥了一眼荆九,心里越发得烦躁了起来。乱七八糟的回忆夹着情绪忽然又回到了心里,千年来从未褪色。大片大片的血色和尸体,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搅得杜筠心神不宁,让她一时竟连除妖的本分都不想做了。“以无关凡人的性命相威胁,视人命如草芥!除了你荆九,我的名下还有哪个能做出这样卑劣的事?”稳了稳心绪,杜筠走到荆九面前,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唤出一道符咒,按到了荆九的身上。
符咒一上身,就听荆九一声闷哼,身上的肌肉便瞬间紧绷了起来,脸也霎时扭曲了,显得十分痛苦。他紧紧咬着牙,冷汗飞快地冒出来,慢慢地顺着脸上身上滑落下去。原本是跪姿,他却僵着身子,支撑不住,缓缓地俯下了身去,撑起地面。
就连一旁的朱利安都能看出来,他真的是疼极了。可除去最初的一点声音,他缩着身体跪在原地,又僵又抖,却是再没半点声音了。
杜筠看着他,面无表情,朱利安却先皱起眉头,对杜筠的心狠感到不悦。只是,他却也没有对想要抹严寒脖子的荆九生出什么同情之心就是了。
杜筠将视线从荆九身上移了开来,神色似乎很平静,丝毫也没有显露出内里的心乱如麻。她感到很烦躁……可实际上,她已经年逾千岁,千年的时光中,见得东西多了,情绪的波动也就随着阅历的增长不知不觉越来越小。因而,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烦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荆九久未露出的本性,还是因为明明亲自给予了荆九以惩罚,她却并没有感到快意。
而眼下还有妖怪需要处理……是必定会伤人的妖怪,她一生以守护凡人为己任,无论如何不可能因自身的状态不好而对伤人的妖怪放任不管。
可现在的她却丝毫没有苦斗的兴致,实际上,依朱利安刚才的身手,杜筠自己也明白,如果正面出手,纵使一番苦斗,她恐怕也不可能占据上风。
只是,东方的术士比西方的妖怪,强就强在法术的变幻多端。她并不一定非要正面出手。
“得罪了。”流程性地这样预警了一句,杜筠忽然伸出手来,掐了一个口诀。
朱利安看着杜筠,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防备着杜筠的举动,正猜想着她会从哪里出手,却不料倏忽之间,他的面前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霎时扭曲了起来,就连意识也蓦然开始迷离。在意识彻底丧失的前一瞬,朱利安下意识地把严寒抱得更紧,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须臾幻境。境内纵使千年,境外不过须臾。
这算是杜筠的看家本事之一了。须臾幻境能带人重新度过生平的任何时光,如果没有杜筠的控制,幻境则会直接让人重新经历平生印象最深刻的事件中。任何人精神只要进入幻境,一生所做过的所有事就皆是无处遁形。
因为这个,杜筠常将幻境用于审问。没有什么能瞒过须臾幻境。然而此次,她却不是想要审问,只是想暂时地剥夺朱利安的意识罢了。失去了意识,朱利安便对她没有丝毫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