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麻烦,”贺一九抱怨了一声,“那要不等他们挟持赵王的时候,我们再上,来个两面夹击。”
韩琅不发一言,开始默默思索,片刻后道:“那还不如先不露面,用别的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带俘虏转移,然后我们埋伏在侧,趁乱袭击。”
“比如什么?”
“比如……”韩琅扫了寝殿一眼,露出一个浅笑,“让他们无处可待。”
寝殿平时是不住人的,因为这附近开满了白梅,先皇曾经很喜欢白梅,后来却失了兴趣,于是这个地方也鲜少有人来,妃嫔也搬走了。不知道是不是白梅开得太多,这院里真的是阴冷逼人,长期无人打扫的墙面长起了青苔,屋檐下也挂上了蛛网。夜色正浓,两个守卫在这悬垂的蜘蛛下面昏昏欲睡,眼帘刚要合上,又被巡逻过去的军靴声吵醒。
“都警醒着点!”
打瞌睡的守卫喊了一声“是”,却偷偷地撇了撇嘴。远处的梅林后面传来一阵阴冷的啜泣声,那边住着的是伺候过先皇的嫔妃,如今朝堂之中改朝换代,先皇也不在了,她们每到夜里就痛哭不止,仿佛冷宫中的弃妇。
这里是临时关押俘虏的地方,却夜夜被凄厉绝望的啼哭声覆盖,令人烦恶透顶。守卫低骂了一句“死女人”,抬头望了望天空。月色清亮,星辰点点,看上去很让人舒心。只不过周围好像越来越冷了,他不由得把衣服拉得更紧些,平时好像都没这么冷,难道是又要下雪了?
真烦啊,赶紧结束就好了。他想。他不想继续在这里看俘虏了,实在是太枯燥,太难挨了。
阴风扑面,像刀子一样刮着人的脸。他一侧头,余光扫到墙角,隐约看到什么白色的东西在地上蠕蠕而动,像是一条恶心的虫子。他再定睛一看,那地方又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就剩一些泥灰和枯草。
他一下子不安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于是他提着刀走了过去,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找,发现地上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有些瘆的慌,就在这一瞬,他脖颈后面突然一凉,他吓得“啊”的发出一声惨叫,抽了筋似的又抓又跳,全部人都转过头来看他,见他从脖子后面抓出了一块什么甩在地上,凑近一看,只是一块冰。
但是冰里有一块红殷殷的东西,真像一摊血。
“这是什么?”
“房顶上掉下来的?”
其他人嘀嘀咕咕地讨论了一阵,也没有结果。他们加强戒备,四处扫视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他们全部把愤恨发泄在了这个人身上,没好气地骂道:“怂货,大惊小怪。”
这个人也没办法,暗暗地骂了一声,一脚把冰块跺碎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外面飘来女人的啜泣声,屋里有俘虏的叹息,其他倒也算是相安无事。但这个人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当了五年兵,确信自己见惯了生杀场面,可他内心深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死穴。
他怕鬼。
而他的同僚却在这时走上来同他闲聊,聊着聊着就咧嘴一笑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死过人的。”
他心里一颤,尽力维持面色不改:“啧,哪里没死过人。”
“你知道先皇为什么不爱来这里了,因为这里的白梅啊,沾上了死人的血气,所以开得格外艳丽。”
寻常的故事开头而已。这个人却哆嗦了一下:“别说了,站岗呢。”
可对方却不愿意停:“传说啊,这里以前住着的端妃,在大雪天离奇的冻死在梅花林里。她仰面朝天,全身僵硬。然后,有人看到,有白色的冰棱从她的眼里、嘴里、耳里爬出来,就像是蠕动的虫子,慢慢地洇出了血……”
说着说着,这个人突然觉得,他的同僚的脸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太白了,没有一丝血色,五官似乎也移位了。庭院里黑漆漆的,借着天上洒下来的一点月光,他看到同僚的头发不知何时披散下来,后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带一丝感情。
对方就这么幽幽地道:“就仿佛黄泉之下,裂如青莲地狱……”
下一瞬,只听一声闷声闷气的动静,同僚的身子突然涨了起来,仿佛一瞬间撑满了气体。接着,他的身躯爆裂开来,内脏翻裂一地,四肢立刻变成支离破碎的肉块。其他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见越来越密集的雪花飘落进来,地上残破的肢体顷刻间被冰霜覆盖,真犹如色泽青蓝的莲花一般。
最近处的这个人被血淋了一身,再一低头,发现自己怀里不知何时抱着一只断脚。他吓得哇哇惨叫,急忙把断脚抛了出去,没想到地上的肢体竟然缓缓移动起来,尤其是那颗翻着白眼的脑袋,又开始与自己对视。
“救命,救命啊--”这人终于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四周的人们乱了阵脚,有些还顾得上拿起自己的武器,有些已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退下,是鬼怪作祟!”
道士冲上前来,慌忙结印作法,然而一阵阴风拂过,他们的身躯也统统冻成了冰雕。正在这时,院外飞来无数只密密麻麻的黑鸟,见人就啄,刀剑上去却打不到实物,仿佛眼前只是一团一团的虚影。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脸上布满虎纹,嘴里竟然长着令人胆寒的尖牙利齿。他们已顾不上辨认这人是谁了,要是他们理智尚在,他们会看见另一个男子把这人拖回树丛中,然后低声警告道:“回来回来!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贺一九倍感委屈:“你看我脸,看我牙齿,哪里认得出来!”
韩琅敲他一下,然后再次召唤出一群黑鸟闯入院中:“这样就行了,弄得越离奇越好,你一个大活人站在外面哪里吓得了人?”
贺一九闷闷不乐地坐下来,只恨自己不会法术,连吓唬人都不行了。
对手已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院墙上一寸寸覆上冰霜,人只要碰上去立马被冻成冰雕。这时他们终于想出了办法,其中一人嘶声吼道:“跑--带着俘虏!都跑!!”
“成功了!”韩琅喜道。
院中人马很快集结,拖出房中的俘虏塞入囚车,奋力向外逃去。这样惶急的迁移显然让这些重枷在身的俘虏吃不消,守卫用马鞭狂抽他们后背,逼迫他们跟上。看着队伍驶出去十几丈,已经差不多了,韩琅和贺一九一同跃出,杀入敌阵。
青莲也从院中出现,协助他们。韩琅踢开守卫,用剑斩断枷锁,贺一九把好几个守卫像扔麻袋一样从囚车上扔下去,然后一屁股坐在驾车的位置,抢来了缰绳。
“驾!”
马匹感觉得到贺一九的妖气,当即没命似的跑了出去。“都上来!”韩琅冲没跟上的俘虏嚷道,落后那几个直接被青莲用冰块一左一右地托起,倒拎上来,当即冻得牙冠战栗。守卫还在后头大呼小叫,但很快就追不上了。韩琅和贺一九笑着对视,用手肘互撞一下,都为成功脱逃感到兴奋。
“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