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缓缓下移,他穿的还是昨日的那身衣袍,那么好洁的他却因为被上了铁镣,只能穿着脏衣裳,上边虽然不似咸菜般那样皱巴巴,但若换做平时的他,只怕早脱下来让人拿去烧了。
可,明明那么狼狈,在他身上却看不出来,依旧是那样的风华夺目。
像他这样的气质,就算给他穿上乞丐的衣裳,只怕也不减雍容。
“看出什么来了?”他冷嗤,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脸。
她的目光重新对上他的,那么摄人,又那么平静和冷冽。
她脸色羞赧,垂眸,“爷用过早膳了吗?”
“你觉得呢?”他反问,又近一步,那么近地俯首看她。
“我……”她咬唇,那必然是没用过的,因为知道是做的,所以不吃。
“你什么?非要爷说不想见到你,你才会走开?”
无情的话化为钢针刺入她的心,她脸色苍白地看向他,在那双眼里再也找不到半点温情的痕迹,除了冷就是冷。
“我……没地方可去。”她低下头,扭绞手指头。
确实没地方可去了,虽然仍是可以待在醉心坊,但是已没有必要。
她只想待在这里,待在他身边。
就当是,陪他一块患难与共。
“你没地方可去,关爷什么事?”他盯着她,嘴里吐出刺骨的话。
她心头发疼,怯怯地抬眸看他,“因为爷说过,有爷在一日,我便不会无处可依。爷还在。”
“……这话你昨日就说过了。”他冷笑,以为能用足够冷硬的心面对她,却原来,还是不够。
只要对上她怯怯的清眸,看到她慌得像个害怕被丢弃的孩子,所有的冷硬瞬间土崩瓦解。
“爷说的话不都永远算数?”她聪明地反问,屏息,带着希望。
但是,他毫不犹豫地笑了,冷冷地笑,松开手,“之前是,而今……你,不值得!”
他说得咬牙切齿,她也看到他的拳头攥得很紧,很紧。
不值得。
他终于说出口。
可是,她还是想留。
假装没听懂他赶人的意思,她转身回厨房,将昨日一并带进来的礼物取出来,解开那层布,用袖子轻轻擦去落在锦盒上的那一层薄灰,鼓起勇气,嘴角漾着微笑,拿给他。
“这是迟来的礼物,请爷笑纳。”
顾玦讶异,这是有备而来?还是打算贿赂他?
不动声色地微微颦眉,冷着脸,伸出手去,就着她的手,扯开丝带,打开礼盒。
以他而塑的小雕像躺在盒子里,负手而立,气质雍容。大到整尊,小到细节,无不精致,身上所穿所配饰全都是他平时惯用的。
若说方才冷硬的心墙崩了大半,这会是彻底崩了。
她有办法弄到这么一个小雕像,也即是知晓小雪球还活着,所以又蠢得跑回来了?
尽管如此,她的心却还是固执地记得自己应该要做到的。
他笑,在她殷殷期盼地注视下,伸手,推翻她捧在手上的锦盒。
长长的锦盒翻起,里边的‘他’掉出来,应声落地。
是特殊材料所致,虽没有彻底碎裂,却也损坏了,摔断了一只腿,头也歪了。
她的心,凉飕飕的,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连忙上前蹲下身捡起小雕像。
在这小雕像做好之后,不,应该说开始做之前,她就千般设想他收到这份礼物会是怎样的神情,却万万没想到,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伸手毁掉。
看来,他真的对她厌恶至极。
心痛地捡起地上的‘残骸’,她紧咬下唇,告诉自己不委屈,真的不委屈,也没资格觉得委屈。
可是,还是红了眼眶。
那是她特地跑去请教鬼才,用心做的,原本是想着在离开前送给他最后一份礼物的。
无妨的,本来在来之前她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的,他不过是不愿接受她的礼物而已。
想着,她拿着小雕像,站起来,对他嫣然一笑,“我的手没爷的巧,做得不好,爷嫌弃也是应该。无妨,下次有机会我再重新做一个给爷。”
顾玦怔住,千算万算,完全算不到她的脸皮突然变得这么厚,还会自我安慰了。
“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走了?”她分明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我……不想走。”她不安地说。
他冷笑,点点头,“行!你不走,爷走!”
说罢,转身。
闻言,她心下一慌,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爷要去哪儿?”
“邢部、缉异司、东厂,去哪关着都好,只要看不到你!”他用力扯回被她抓着的袖子,微微侧首。
手里抓着的衣袖突然抽离,好像也将她的心抽走了,她反射性地去抓,却已抓不住,只能怔怔地看着落在半空的手,双眼,渐渐模糊。
原来,她的出现竟让他痛苦至此,痛苦到,放着好好的幽府不待,宁可去那些对他很不利的地方,只为避开她。
原以为可以克制住泪水,却偏偏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脸颊,落入嘴角,好苦,好苦。
她放下手,缓缓抬眸看向他,他却已彻底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她一眼。
她苦笑,“不必了,我会离开,但是,能否让我待到太阳下山?”
颀长的身影微一僵,凤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极快。
“……嗯。”他准许。
“那,爷能否吃一吃我做的东西?上上次离开幽府前的那一夜,我曾为爷做了一桌子的菜,爷没吃到。”
上上次?
不是皇陵那次,那就是……与那个大夫对质的那一日!
他的手一点点攥成拳头,因为,就是那一日,他让她痛不欲生,让她再一次绝望。
怪她?
他拿什么怪她?
又凭什么说她欠他一个孩子?那简直就跟凌迟她的心没两样!
怎么拒绝?
如何拒绝?
僵冷的,他点头,然后,一刻也不敢再做停留,怕忍不住回头抱她入怀。
不该,不能……
风挽裳目送他离开的背影,眼里淌着泪,嘴角扬着笑,很苦,很涩的笑。
原来,哪怕明天天塌下来,他也不愿她陪。
不是她愿意就可以。
抹干泪,回身,她回身,就看到不知何时都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悄悄抹泪。
她淡淡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爷愿意出我做的东西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
所有人听了更觉得心酸,心疼地看着她,然后,该叹气的叹气。
风挽裳强颜欢笑,将那个摔坏了的小雕像放回锦盒里,细细地系好丝带,放回原先暂放的地方,然后,强行打起精神重新替他准备早膳。
这一次,早膳是吃了,却只吃了一点儿。
她又开始忙午膳,从早上开始忙到晌午,做着他最爱吃的八宝酿鱼、醉鸡、酥炙野鸽,碧螺春炒荷虾,桂花藕丝、清蒸鲥鱼、栗子鸡汤等,每一道菜,每一个步骤都没有假手于人,这番忙碌下来,也做了整整十道。
这十道菜送过去后,盘子也没再撤回来。
霍靖回来传达说,晚膳不用她张罗了,其实,想张罗也张罗不上了。
求得监守的人同意后,在大娘的陪同下,她将幽府每个角落又逛了个遍,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每个美好画面重新烙印脑海。
走向西墙那边的时候,她看到那头梅花鹿还好好的养在那里,自从她怀上孩子后,也无需在喝鹿血了,这只梅花鹿不用被取血,倒好似养胖了。
最后,她坐在原本有一座秋千架的那块空地上,可惜那座秋千架已经不在。
她又找来一些草叶学着编蚂蚱,可是怎么编都编不出一个形来,问大娘,大娘也说不会,倒是常常看到府里的孩子手里拿着玩,应该是有人会编的。
是吗?
小孩子都玩吗?
难怪那夜子冉说别人自小都有,原来是怪做哥哥的失职。
到最后,他应该编成了吧。
那么聪明,连编红绳都会,更别提小小的蚂蚱了。
想到那夜,他席地而坐,拿着草叶认真摸索的样子,就跟那次他也是摸索着编一根红绳代替原本的那根给她系上一样。
也不知子冉如何了,是否还恨着他?
为何要恨?还恨之入骨。
就因为他明明是兄长却娶了她吗?
因为这样让她觉得没脸活在这世上?
不该,太不该。
旭和帝说,他当初之所以入宫全都是为了救她啊!
即便真的让她无法接受成亲乱了伦常的事实,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她有何资格怪他?
还是,这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事?
“夫人,起风了,回屋去吧。”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直到旁边响起大娘的声音。
她刻意背对着太阳的方向而坐,就是不想去看它走得有多快,不想去想距离自己离开的时辰还有多少。
可是,就算她逃避,太阳照样会下山,不会因为她不想,它就会停留。
松开手上摸索了很久的草叶,她起身,许是坐得太久,突然站起来,淡淡的眩晕袭来,她有些站不稳,幸得身后的大娘扶住她。
“夫人,您没事吧?”大娘担心地问,“要不奴婢先扶您回去歇息,让爷把大夫叫来给您瞧瞧?”
“不不不,不用。”风挽裳慌忙阻止,她的身子不能让人知晓,至少这样的时期不能。
“好吧,那夫人还要去哪儿?”大娘很尽心地陪她。
风挽裳幽幽抬头,逆光看去,太阳正在迅速偏西而行,昭示着,她也该走了。
“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回采悠阁收拾一下。”她淡淡地婉拒大娘的陪同,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采悠阁。
大娘站在那里,很是不忍地目送。
……
回到采悠阁后,她看到屋里一片混乱,他的竹片散落得满地都是,柜子里的衣裳也都被翻出来了,包括被封锁的那个箱子里的衣服,以及上次绣好的来不及送出的披风。
这些,她都一一收拾好。
这一番收拾下来,不知不觉,近黄昏。
最后,她将那件披风折叠好放在圆桌上,而后,什么也没带,最后环顾了眼这间他们共同的屋子,纵然不舍,也还是不得不关上房门,下楼。
下完楼,她就看到霍靖匆匆忙忙地赶来,好像怕赶不及似的……
---题外话---谢谢大家的关心,一大波寒流来袭,大家也要注意保暖喔,么么哒(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