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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六章 蝶梦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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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杨应麒见赵橘儿倒在自己怀里,全身都是鲜血,登时满腔的志得意满都化作乌有,眼前先是一片红,跟着便是一片黑,好在旁边一个老卫兵大叫:“快救人啊!”杨应麒这才醒悟过来,开了哭腔让救人。

小延福园内早听到了消息,一帮子侍从婢女赶了出来将赵橘儿抬进去,又有经验丰富的积年帮忙捂住伤口,不久医生到来,赶着抢救。杨应麒在旁边如丢了魂魄一般,只是握紧了赵橘儿的手不肯放开,但医生们见到他便战栗不敢乱动,赵佶看破了这一点,便拉开了他将他带出房外。杨应麒在屋外望着相关人等进进出出,听着赵佶的妻子儿媳低声啜泣,但觉这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不似真,又不似假。

他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问夫人如何了,别人也不敢告诉他,只是安慰,到迷糊时便坐在一边,一两个时辰一语不发。赵佶见他这样子不是办法,上前劝他到奉先阁祈祷,希望他的心灵能有个寄托。

汉廷入主中原以后不毁赵氏之祀,除了对赵家列代皇陵善加保护外,还特许赵佶父子在小延福园保留赵氏列祖之神主牌,以前朝皇帝规格进行祭祀。杨应麒在赵佶的带领下,迷迷糊糊地走进奉先阁,抬头看见居中的神主牌上写着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名讳,心中吃了一惊,一跤跌倒,叫道:“宋朝!宋朝!我来到了宋朝!”

赵佶赵桓大惊,忙扶住了他,一个叫贤婿,一个叫七郎,杨应麒左右看了他们两眼,叫道:“我……我……你……你是宋徽宗!你是宋钦宗!”

赵佶父子面面相觑,不知他在说什么,杨应麒又叫道:“我娶了你的女儿,你的妹妹……我娶了大宋公主?”

“是啊。”赵佶道:“贤婿,你醒醒,醒醒!”

杨应麒被他唤了这两句,似乎清醒了些,跪下祈祷,喃喃道:“我妻子受伤了,我妻子受伤了……她是你们的后人啊,求你们保佑她……”看看众多神主牌位,又跳了起来叫道:“保佑!保佑!如果不是我把蒙古胡种灭绝赶尽了!你们连自己的牌位保不了!如何能保佑我的妻子!”胡叫了两句,奔了出去,问赵橘儿情况如何,一个医生跑出来禀告说还没脱离危险,杨应麒怒道:“一定要救活她!她是我妻子!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兄弟死了,病了,生分了,儿子也跑了……一定要救活她!我只剩下她了!”

那个医生瑟瑟道:“晚生尽力,晚生尽力!”

杨应麒怒吼道:“什么尽力!是一定要救活!要是不然……要是不然我就把你们……把这个天下……不!把这个时代都翻过来!”

赵桓吓得不敢插口,赵佶是做过皇帝的人,深知龙威之下御医会乱了分寸,压住害怕劝道:“贤婿,莫这样催逼他们,否则他们反而难以放开手救人。”

杨应麒默然,又回到奉先阁,对众神主牌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灵!如果有,那就显显吧!”说着便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不说杨应麒在奉先阁祈祷,却说大汉执政遇刺、执政夫人重伤这件事情黄昏发生,当晚便传遍全城,第二日京师方面也知道了,完颜虎、杨开远、欧阳适以及一干重臣听到消息无不大惊,完颜虎当即便要朝塘沽来,不意折彦冲的伤势忽然恶化,她分身乏术,只好召杨开远夫妇入宫,让他们代自己到塘沽问候杨应麒、照看赵橘儿。欧阳适坐镇京师,安抚各部。

杨开远夫妇当日便出发,枢密院和执政直属部门也纷纷派人前往塘沽听命——杨应麒人虽在塘沽,却还一直遥控着政务军务。行政文书、加密宗卷流水般送进小延福园,杨应麒一开始还强打精神料理了一些,但眼见赵橘儿迟迟没有脱离危险,心伤难已,频频出错。他办公事的时候赵佶赵桓都回避在外,杨开远到达后见他如此,劝道:“我看这些也不是根本之事,你不如吩咐下去,政务由杨朴决断,军务由刘锜斟酌,若真发生了不得不由执政处理的事情再转过来。”

杨应麒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这一年大汉内安外定,南洋商道越伸越远,西域战事捷报连连。虽然年景一般,但中原百姓也能鼓腹讴歌,所以短期来讲也没什么涉及根本的大事。不巧,偏偏南宋的使者这时候到了京城!

原来赵构在南方媚外攘内,形势也渐渐转稳。在南北疆界一事上,因杨应麒一直步步进逼,在东部要求将淮北也尽数划为共管之区,又要扩大开封府的管辖区域——实际上是要将共管区域由原来的开封府南界扩到汝州、颍昌、陈州,赵构委曲求全,一边要应付杨应麒的跋扈,一边要料理军方的反弹,所以直到这一年镇压下内部反对的声音才得正式向汉廷上表。

其表曰:“臣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为界,北面亳州、宿州、海州仿开封府例南北共管。淮水入海处之涟水军、泗州、濠州、寿州连及淮西之颖、蔡、唐、邓,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籓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执政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金十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绢一百万匹,每春季差人搬送至亳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刘豫捧了誓表,赶到大汉京师时杨应麒却不在,一打听才知道杨执政在塘沽遇刺,执政本人虽然无恙,但执政夫人却身受重伤,生死未卜。杨朴会同了刘锜、陈正汇以及户部、礼部、兵部尚书,经过一番商议后,便由刘锜与陈正汇亲自陪同刘豫前往塘沽面见杨应麒。

以往南宋凡有使者来,在办完公事之后总要向汉廷请准到塘沽走一趟,代赵构向赵佶赵桓进献礼物,以表赵构之孝心。按规制,赵佶父子见南宋使臣都必须由大汉礼部官员陪同——名为陪同,实为监视。不过这次刘豫是捧誓表来,所以地方虽是在小延福园,赵佶父子也不敢先见他。

小延福园名义上的主人是赵佶,但他们父子是客君,因此这座大园林的实际管理者乃是杨应麒夫妇。这时赵橘儿伤重,杨应麒失神,相关大事在杨开远到来后便唯他马首是瞻,刘锜到达后先来见杨开远,告知此事,然后跟着杨开远来见杨应麒,慰问了一番后展开一幅地图,指着讲述誓书中所载内容,说道:“若依照此约,对我们大大有利!”

杨应麒恍惚一阵,迷茫一阵,摇头道:“这事我还想不清楚,再说,再说。”

刘锜看看陈正汇,陈正汇道:“七将军,若依此议,我朝将坐享十州赋税!于国计民生大大有益!”

杨应麒却还是摇头。

杨开远沉吟道:“老七,你还想打么?”

杨应麒不答,杨开远道:“虽然我解除兵权后便不理军务,不过……”

“三哥……”杨应麒惨然道:“别跟我说这些事情了,橘儿伤成这样,我哪里还有心力来处理这些!”

杨开远道:“别的我们也不来烦你,可是这事得你首肯加印才行。”

杨应麒道:“让宋使等多几天吧。一切等橘儿好了……再说。”

杨开远和刘锜无奈,只好出来,刘锜对杨开远道:“虽然赵氏词卑,但我等若有意议和,也不该失了礼数,故意怠慢。”

杨开远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另有打算,还是真的心力不足。但总之他没应承,这事便成不了。”

刘锜叹道:“希望这事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要不就可惜了。”

杨开远沉思片刻道:“你这就召见宋使,先安抚安抚他。说来执政夫人也是他们的公主,这事他们该理解才是。”

三人正商量着,忽然门外有一匹马直闯进来,马上一个俊朗的青年叫嚷着要见执政,几个侍从家丁怎么拦也拦不住,刘锜皱了皱眉,喝道:“你们怎么办事的!竟容人闯到这里来!”

一个侍从叫道:“他说是皇后派来的,但又拿不出印信!我们看他又不像撒谎……”

还没说完,那个青年已经叫道:“三叔!是我!姑姑让我来的!我来得急,忘了拿印信!”

杨开远一怔,随即道:“是你!”便将侍从们屏退,刘锜问是谁,陈正汇低声道:“是完颜亮。”

这些年完颜亶和完颜亮在完颜虎的庇护下问学山东,两人经过了一段日子的抵触之后便深深醉心于中原学问当中,数年下来已养得一身的温文,不道姓名时旁人谁都道是两个汉家读书郎,全无乃父乃祖之风。汉廷对完颜亶防范较严,对完颜亮防范较松,此时完颜亶还住在山东,完颜亮却偶尔得以进京依附完颜虎。但大汉朝中的南派大臣对他们却常怀警惕之心,这时见完颜亮放肆无礼,刘锜不由得微微皱眉。

完颜亮奔上前来参见了杨开远,杨开远正要问他所来何事,杨应麒已经冲了出来,怒道:“吵什么!不知道这里有人在养病么!”吓得完颜亮跪下道:“七叔,是我!”

杨应麒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没回山东么?怎么跑塘沽来了?”

完颜亮道:“姑姑让我来给三叔、七叔传话。”

杨应麒哼了一声,便要回屋,完颜亮叫道:“七叔!出大事了!”

杨应麒这才停步,问出了什么事情,完颜亮认得陈正汇却不认得刘锜,看着他不说话,杨开远道:“这位是刘执政。”

完颜亮吃了一惊,连忙行礼,这才道:“姑父病情恶化,只怕……只怕将有难料之事!姑姑请三叔、七叔赶紧回去一趟。”

杨开远等听到这个消息比当初听到杨应麒遇袭、赵橘儿重伤还要震惊十倍,杨应麒更是一阵天旋地转,杨开远扯住了完颜亮喝道:“你给我说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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