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发出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由一个优秀人民警察的儿子,变成了一个黑警察的儿子,他由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变成了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的问题少年。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从小的梦想破灭了,想当警察,政审这一关,就是打死他也过不去。
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没有了,老师同学全部换了一副嘴脸,陌生得让他害怕。母亲又只会拉着他的手哭,一遍一遍地唠叨着父亲是冤枉的。没有人记得他才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他。
可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去感怀身世,去诉说这个世界有多少不平多少冤屈,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生存的难题。
母亲原本的工作,因为她身体的原因早不能继续胜任,父亲死的又不光彩,人没了工资当然不可能再有。而警察牺牲后家属所能领到的补贴,也因为父亲那臭大街的名声而被公安局拒绝支付。才十三岁的他,一米二多的身高,站在公安局门口。抬头仰望那巍峨的国徽,心里一片苍凉。他不明白,这些昔日里拉着他嘘寒问暖的叔叔阿姨们,为什么突然全部变了一副嘴脸,他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阴沟里刚刚出来的。浑身脏兮兮的臭老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就是他以前崇拜羡慕,长大后想做的职业。这些不分青红皂白,说什么就是什么用言语杀人的人!他们说父亲是黑警察,说他拿了不该拿的很多钱,说它恃强凌弱,说他吃拿卡要,说他贪污索贿,证据呢?证据在哪里?难道他们都看不到吗?他们家里已经穷的快要揭不开锅,连隔夜的米都没有吗?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就是一口咬定了,父亲的死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怨。于是从那以后,桑思锐性情大变,再苦再累再难,都要自己撑着,绝对不会去求这些没良心的人的帮助,他十六七岁开始,风餐露宿的摆地摊,什么挣钱卖什么,被城管追得满街跑,被顾客骂得抬不起头,被混混欺负得乖乖掏钱。只要能挣到钱,哪怕别人要打他的脸,他都会笑眯眯地主动伸过去,什么脸面什么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今年是他二十九岁的生日,因为天气不好,他今天比以前早收摊。可是满心欢喜地回到家,迎接他的仍然只有冰锅冷灶,母亲似乎忘记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虽然明白母亲的精神状况不好,才五十出头的人,头发就已经全白了,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她是个病人,是需要人照顾的,什么都不记得很正常。可是在他心里的一个角落,仍然忍不住期待,母亲可以为他过一个生日,哪怕没有美酒佳肴,没有烛光蛋糕,只是一句普通的生日快乐就好。
黑暗中,他擦掉眼角滴下的一滴热泪,将出摊用的东西放在门边,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借着外面的月光,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室内的桑思锐,果然在床上没有发现母亲的踪影,他熟门熟路地向阳台走去,不出意外看到母亲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
这是这么多年母亲养成的习惯,只要她想父亲了,就会来阳台坐一坐。因此这么多年,不论他们搬到哪个出租屋,桑思锐别的要求没有,但阳台上一定要加上防护网。他怕母亲想不开,就此随了父亲去了,扔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他紧紧搂着母亲单薄的肩膀,害怕一松手,连这唯一的依靠都不见了。他小声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她,语气自然,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敲门声,因母子二人六亲不靠的现状,能大晚上来敲他们家门的,也就只有房东先生了,算算日子离交房租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怎么会这么早就来催促?
桑思锐略带疑惑地开着了门,看到几个身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外,他挤出的笑脸瞬间垮掉。自父亲死后,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警察,因为他们骚扰了自己和母亲将近一年,非得想从家徒四壁的房子里边搜出父亲所谓不干净的巨款,坐实他黑警察的罪名。
母亲不堪其扰,也受不了周围邻居异样的目光,才卖了房子带他离开的。这么多年他们母子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生活,外面这些人功不可没,让他对他们笑脸相迎,下辈子吧。
桑思锐的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地将门摔在这些警察的脸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显然外面的警察更快一步,挡住了门不请自入。桑思锐不耐烦道:“这是哪里来的疯狗,跑到我们家来?出去,出去!”
听到他形容自己等人是疯狗,这些警察的脸上都不太好看,为首的脸色更是暗沉,李欣在心里将冯卫健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没事闲的惹这孙子干嘛?以前他早就见识过桑思锐的威力,才十几岁的孩子,愣是搂着人家的胳膊死咬着不松口的那股狠劲儿,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尤其是望着他这双眼睛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桑思锐。
他们父子长得实在太像了,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的时候像,现在长大成人的他,完全就是年轻版的桑念远,李欣疯了才愿意向他的枪口上撞,然而冯卫健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定要让他来再找桑思锐探探口供,看他到底知不知道当年桑念远那把枪的下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