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启拂了拂颏下打理得整齐顺溜的花白胡须,凝视着陆寄,轻咳一声徐徐反问道:“伯符知不知道,这几日有不少人在燕州城里访亲问友?”
陆寄并不言声。他当然知道李慎做的那点小手脚。为了提督一职,不仅他自己的亲信心腹全都寻着理由回到燕州四处活动,连蛰伏起来避风头的李悭家人也是蠢蠢欲动。这些人怎么都不长点心眼呢?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李悭镇守燕山,在官场上卫军里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唉,这群笨蛋!他们不动,别人公事缠身,暂时还顾不上找他们的麻烦,说不定李慎就有机会,可他们如此一闹腾,别人想不注意他们都不成,必然是群起而攻之,就算李慎有机会,在汹汹涌来的积愤也只能化为泡影了。
但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假如陶启不挑明态度反对,那么他和陈璞还有行营加在一起,依旧可以把李慎推上去……
“李慎好大喜功,蛮横刚愎,贪索无度,若是做了提督,绝非燕山之福。”
陆寄抿着嘴唇,失望地摇头苦笑。
难道说他就只能等着朝廷派他的对头来做燕山提督?等着对头来压他一头?这不可能!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慢慢地说道:“孟敞公所言也有道理。不过,咱们刚刚经历过两场战事,半个燕山都是一片瓦砾,民事、政务、军事,都是一团糟乱光景。如果咱们不推举李守德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就只能等着朝廷给咱们委派。先不说委派的新提督最快也要到二月才能赴任,就说眼下这些棘手事情怎么处置——三十万人嗷嗷待哺,行营又不许动军粮,陈柱国做不了主,粮食怎么办?”他环视了一圈,看众人都是眉头紧锁轻轻摇头,心头一宽,“李守德已经应允,他会和西门胜并商子达一道向行营和陈柱国建议,先开几座大库救急。何况新官履任,总有个过程才能正式署理事务,偏偏咱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粮食是一桩事,后面还有春荒春耕,要是象前几年那样,接着就要应付夏旱……这些都是疏忽不得的紧要事情。”
三个官员都是默不作声。不让李慎做提督,再怎么说都有他们的私心。一边是私心,一边是救几十万黎民,两相比较,他们一时能拿不定主意。
一片沉寂中陶启声音低沉地说道:“李慎不能坐这个位置,不等于别人不能坐……”
陆寄一哂说道:“西门胜是萧老帅的爱将,推举他,朝廷是不会答应的。”
“还有商子达。”
陆寄愕然失笑,怔了片刻才说道:“孟敞公说笑了。商瞎子才当了几天的官?他一个只知道厮杀的粗鄙莽汉,怎么能把一个燕山卫托付给他?他知道怎么处理民政么?知道如何署理公务么?”
“不知道也无妨,只要他能答应开库放粮就行。”陶启说道。他深深地凝视了陆寄一眼,徐徐说道,“伯符,粗鄙有粗鄙的好处,莽汉也有莽汉的长处。就算商子达胆大妄为,有咱们从旁协助,他也不会捅出多大的纰漏。再说,让他来接手燕山,总强似朝廷重新委任个咱们不知底细的人。”
陆寄许久没有说话,心里咀嚼着陶启的一番言语。很明显,陶启已经知道了朝廷正在斟酌的两个燕山提督的人选,也就清楚他心头的顾虑,这番就是在点醒他——商瞎子不仅不是他的对头,而且还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莽撞家伙。粗鄙莽撞,说明这个人心思浅薄;胆大妄为,粮食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为官时浅,自然就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思量着他已经有了主意,转脸看了看狄栩和周翔,一笑问道:“狄巡察和文龙,也和孟敞公一般的心思?”
两个人都是点头。狄栩说道:“不仅是我们,燕州官员大多是这个意思,只要不是姓李的,别的谁来当这个提督都可以。”
陆寄缓缓点头。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忽然又提出个问题:“只一桩不好——商子达毕竟是新进,即便有阖燕山一卫文武官员的举荐,朝廷怕是也不肯答应。”
狄栩笑道:“那倒是无妨。我最近和吏部潘侍郎兵部曹侍郎他们在一起勘察甄别,也征询过他们的意思。他们以为,假如咱们举荐的这个提督是临时‘假职’,而燕山局面又能得到稳定的话,朝廷或许暂时不会再考虑派人来接手。”
“那就好。”陆寄说道,“我最近就找机会和陈柱国说这个事。另外,也请诸位留意,在没有定论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三个官员一起点头。
他们怎么可能去传扬呢?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