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端起杯子喝水,眼目中波光闪烁从杯沿上方凝视着商成,片刻移开目光幽幽地说道:“留镇出动七个营,如其只动用四个营;留镇方向要打到鹿河黑水交界,如其方向只让打到白谰河谷,一个深入草原三百多里,另外一个却只进草原百许里地——督帅心中想的,怕不止是今年秋天进草原打猎吧?”
商成抚掌笑道:“我就知道,终究是瞒不过你这个事后诸葛亮。”他黑得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张绍,一字一顿诤诤而言:“不错,我这就是给东庐谷王下一个圈套!”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倏地停了步子,转回身说道,“继先,你想过没有,从五六月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试图推断突竭茨人的兵力部署和进军计划,那东庐谷王呢?他不断地派人在各处烽火台试探,难道就不是在侦察和判断我们?他这也是在做一个判断!他必须在如其、留镇、岚口三条南下通道里寻找防御最薄弱的地方,这样他才能攉取最大的利益!”
“那你就帮他做这个判断?”
“对!这次出击草原,孙仲山部和钱老三部都要打出旗号,明白无误地告诉突竭茨人,燕山精锐就在和燕州距离最近的留镇,让他们南下时小心避开这个方向!”
“可李慎的七个旅在燕东布防已经有大半年,东庐谷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情况。”张绍说,“仅仅是一面旗帜和几百骑兵,他是绝对不会上这个当的。”
“计划分几步走。出兵草原是第一步,右军各旅依次向燕州佯动,做出向燕中靠拢的姿态,这是第二步……”
张绍沉吟着摇了摇头,说:“子达,你可不能小觑了这个东庐谷王。这人心思缜密,军务上的事情极其精通,是一个很难应付的对手。你的布置虽然会出乎他的意料,也可能让他一时手忙脚乱,但我想他不会轻易进圈套。咱们出动的兵力又少,最多也只能做到延缓他们的行动,突竭茨人的进攻方向和南下的路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调整。”他阖上眼,在心头把六月以来接到的军情通报都梳理了一遍,垂下眼睑沉声说,“我觉得,敌人走由梁川下北郑的可能最大。打下北郑,向西可以威胁端州,向南可以就近攻掠屹县,用屹县南关大营的粮食辎重充实军资……”
“我也是这样想的。突竭茨人可是对屹县的粮食垂涎若滴。东庐谷王要么不来,一来就肯定是打燕东。”商成笑着说道。他走过来给张绍的空杯里续上半温的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碗盏坐到榻边的鼓凳上,继续说,“他今年不来,明年就一准要来走一趟。”他摸索着脸颊上因为兴奋而热得滚烫红光熠熠的伤疤,目中灼然生辉,说道,“草原上的春天比咱们这里要晚几天,咱们就借这个时间差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他要来打屹县,就必然东边的草原上升旗聚兵,其余地方防备自然空虚,我就趁此机会亲自领军从留镇出兵先进草原,兵锋直指莫干和黑水城!你说,这样一来,东庐谷王是先救他的夏帐,还是先打屹县?”
张绍已经听得出神,听他冷不丁地发问,漫口说道:“黑水城是突竭茨左翼的重要据点,也是东庐谷王的黑羽帐所在,他当然要先救黑水城……”商成这是在围魏救赵么?不象;围点打援?更不可能;可行棋如此严谨、布局如此周密,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右军的七个旅再从如其寨进草原……”
张绍失声惊道:“山左四部!你要对付的是山左四部!”
商成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绍一把掀掉腿上搭着的薄被,盘着腿两步就跳到桌案前,展开舆图趴在上面来回逡巡,半晌一拳擂在案上,砚台笔筒镇纸银壶顿时来回摇晃碰撞叮咣乱响,哑着声气吼道:
“干了!这一回山左四部要是死不绝,我他娘地就把张字倒过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