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士其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只有这个条件才能令李慎满意,才能让李慎出兵!
“可……可,可是……”段四“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来个什么结果,只是从喉咙里冒出来一串非常怪诞的声音。
“你说什么?”霍士其问道。他很奇怪,段四怎么突然这么一付见到鬼一般的惊诧模样。
段四瞅着他上下左右来回看了好几遍,然后才说道:“我记得,大将军不是这样交代的啊!”
霍士其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和尚不是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李慎么,难道还有什么密令给段四?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一转,很快就被他否定了。这绝不可能!昨天下午商成颁布军令之后不久就带着护卫去了白狼山,哪里有时间特别给段四交代什么密令。就算有什么密令也是给他霍士其,不可能给段四!毕竟他霍士其才是和尚的亲人!
可他马上又有点犹豫。要是和尚没有密令,那段四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显就是和尚另有说法啊。
问题是这单独交代给段四的说法是什么!
他定了定神,沉住气,问段四道:“大将军是怎么交代的?”
“大将军说,只要李慎出兵,就什么条件都答应他!”
霍士其一下就放松了。他没想错,危难关头,和尚最信任的人还是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替和尚办下这趟上天摘月亮一样的艰难差事!可一想到差事,他的眉头就紧紧地攒在一起。怕是摘月亮也比这事轻松些吧?
段四也拧着眉头,目光一直在打量霍士其,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十七叔,未必您到现在没琢磨出大将军的意思?”
“大将军的意思?”霍士其一下就被段四问得楞住了。他还从来没想过和尚的那句话里还有什么其他意思。他愕然地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宰了李慎啊。”段四一付理所当然的神态说道。
“杀李慎?”一句话惊得霍士其差点从毡毯上跳起来。和尚是说杀李慎?不可能,这不可能!开玩笑哩,李慎是什么人?四品将军堂堂开国子爵,一军司马还兼燕东指挥,就是朝廷要杀他,也不可能说杀就杀,也得先押解三堂会审再报三省……况且李慎也没什么不得了大错……
段四一撇嘴。李慎还没大错?仅仅一个临敌退缩以致错失战机陷落主帅,仅仅这一个罪名就砍他十次还有富裕!
“不许胡说!李慎是燕东指挥,有临敌决断便宜行事之权,就是他擅自主张退回北郑,也必然有他退的理由!”
段四呵呵一笑,盘膝坐到地上,说道:“右军撤出草原,他当时就该分头报知燕州和大将军一一这是军中老规矩,他难道不懂?为什么只告诉张绍不告诉大将军?”
“……也许是信使在半道上出了事。毕竟战事纷乱,莫干以南敌骑频繁出没……”
“那他退回北郑之后,封锁端州各处道路关隘干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振聋发聩之言!这句话就象一声春雷,轰地一声炸响在霍士其耳边。是啊,李慎封锁交通关隘,他想干什么?不过就是想让和尚陷落在草原,他好借机出来收拾燕山的烂摊子。他是燕东指挥,进退可以自主,撤兵之事通报了燕州,也就算是沟通了消息,不通报草原也可以找出理由搪塞……这样有白澜河谷的功劳,又有收拾燕中的功劳,就算朝廷想追究他的责任,也没个拾掇他的理由……好盘算!好计划!好!真是好主意!
他咬牙切齿地连说了几个好字,深深吸了口长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头一窜一窜的火苗子,对段四说道:“段家兄弟,我现在心思乱得很,你要有心帮我,有心帮大将军一一那你就帮我参谋一下。”看段四沉着点头,他飞快地心里理了理思路,问道,“大将军真地要杀李慎?”这是重中之重,他非得撕掳清楚不可。不然的话,光是一条擅杀大将屠戮显爵的罪,不仅他要赔上性命,商成也跑不了,至少燕山提督就别想了,能不能继续当个领兵将军也是两说,要是再有人趁机跳出来胡乱栽赃几桩事情一一比如和尚的来历和户籍一一发配三千里都是轻的……
段四不知道霍士其一瞬间转了那么多心思,但是他也明白这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异常慎重地点了点头,放低声音慢慢说道:“大将军要结果李慎,这事确凿无疑,不然就不可能当场攉拔您作一个将军。这事关系太大,既关系到端州右军,又牵连到莫干大军的生死存亡,燕山安危也在其中,别的人大将军绝对不能放心!只有您才能担当这桩事!这是一。其二,您想,李慎擅自退兵,又封锁消息,这事显然不同寻常又透着诡异。按常例,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卫府处理,当时大将军下令,卫府的詹事文沐就在场,大将军为什么不派文沐而独独挑您出这趟差?再一个,王义将军是毅国公,眼下又率着卫府知兵司,正是当管这事的人一一为什么大将军也不派他差事?”
霍士其边想边点头,继续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但这不能证明大将军要杀李慎。”
段四笑起来,说道:“不杀李慎,那他升您的勋衔职作什么?只是教李慎出兵,那还不容易?就让文沐或者王义拿着军令跑一趟就完事,李慎敢不听?要不就叫郭表将军辛苦一回,更是简简单单。何必让你辛苦几百里路呢?”
“有道理!”
但段四的话还没完。
“文沐或者郭表跑一趟,李慎肯定会出兵,但是他有理由拖延,什么兵马聚合费时良多啊,什么粮草不济啊,什么道路艰难啊,反正他肯定能找到理由。郭表将军是个温善人,越是大事越拿不定主意;文沐是个读书人,什么事都要讲个规矩方圆,所谓无规矩则君子不行;王义的本事也就是装装老虎吓唬一下猢狲,也没多少真本事……所以,这事还得您来做!”至于是什么事,当然不用段四再罗嗦了。“您是大将军亲近长辈,又是游击将军,还是提督府中军旗首,钱老三他们都是熟识的,您到右军,就是大将军亲至,没人敢违背您的命令!只要咱们宰了李慎,您就可以暂代右军司马下令出兵!”
“懂了,我明白了。”霍士其咬着牙点了点头。黑暗中他凝望了段四一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感慨。怪不得哩,和尚会把这人提拔到副尉,这个人确实有作副尉的能耐。同时他也觉得奇怪,这人一年多以前明明就是个山中猎户出身的亡命徒,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一只山鸡窝里飞出来的大眼雕了?“段老哥,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昨天大将军不当场直截下这么一道军令?”
段四龇牙一笑,说道:“十七叔是明白人,还不清楚这其中道理?他要直说派您杀李慎,那文沐和王义还能不当场阻拦?就是郭表,哪怕他心里已经恨不得亲手掐死李慎,可要是大将军真下这么一道军令,他也只能攀着大将军的手说,‘杀不得’。”
段四惟妙惟肖地摹仿让霍士其禁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赶紧捂嘴收声,忍声吞气咕咕咕地笑了半天。就这么一打岔,心里顿时觉得轻松舒坦不少,搓热双手把冷得发木的脸颊狠狠揉了半天,笑道:“那样说来,文沐和郭表他们也是知道我是来处置李慎的?”
段四肯定地点了点头。
“哦?”霍士其又有点诧异。他本来还以为文沐郭表他们其实并不知情,看来这其中也有说法呀。“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吧?”
“他们心里都明白,只是装着不知道而已。这样才好。等您处置了李慎,必然要受朝廷勘察,还会有所处分,那时候他们正好可以替您申辩求情。孙仲山孙奂钱老三他们还有三军将士,肯定都不会眼看着您落难,卫署的文官们也会出力维护。这是同僚情分,朝廷也必然要考虑。”段四说道。其实商成真要是当场下令处置李慎,也没人拦得住,事后肯定也有一大批人替他陈情。但是替商成求情和替霍士其求情,这是两码事,后者是同僚袍泽手足情切,前者么一一书上是怎么说的?“罗织鹰犬密布爪牙”还是“徒党羽从似有隐图”?想了一下记不清楚。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
霍士其越听越是惊讶,越听越是明白,抚着双掌频频点头,最后就坐在毡毯上行个拱手礼,真心敬佩说道:“段老哥,这回我是真正受教了。”
段四急忙起身回个全礼,说:“绝不敢当十七叔的礼!这些事,我就是不说,十七叔早迟也能想明白。”
“段老哥太过谦。”
一番谈话,两个人也觉得关系陡然拉近不少,也不再相互客套,霍士其直截就问怎么直取李慎。可这事太仓促,右军的消息北郑的情形都是俩眼一抹黑,商量半天,谁也没个好主意。最后都觉得当下只能走一步望一步,到了北郑再看光景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