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的声音真是好听,又清又脆,还稍稍带着点回音,落在胡康他们耳朵里,仿佛就似三伏天嘴里咬了块冰,浑身上下都透着清凉爽快;又觉得心里似乎有猫爪子在抓在挠,总觉得听不够还想多听她说两句。话是对车夫说的,可也象是在对他们说,胡康还没开口,两个驿丁都是一个劲地点头:“有!有空的上房!空的上房有!”
“那,就在这里歇吧。”
车夫答应了一声,从车辕上取了踏凳地下放好。车帘一挑,刚才那个小丫头胳膊上挽个蓝布小包先跳下来,脚没站稳先问道:“驿官大人,你们这里有热汤没有?我家姑娘赶了一天的路,要洗漱一回!”
“有!有!”一个驿丁根本就不知道“热汤”是什么,还直当是热面汤,嘴里胡乱答应,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下来的胡女,嘴里乱嘈嘈地小声问,“胡头,这,这……这就是你在县上见的那个,那个波……波斯胡女?”
胡康吞了口唾沫,使劲点了点头。其实他也分不清这胡女到底是不是那胡女。两个人都是高挑个头棕红头发,一样都挽着摇摇欲坠的高髻,都是高鼻梁深眼窝,都是蓝得就和响晴天一样颜色的大眼睛,胸脯也都是鼓鼓囊囊的……有两个热情的驿丁帮忙,马车上的一个半沉不重的大箱子轻而易举就被抬到了上房。两驿丁一个去吆喝自己婆娘赶紧烧火做热面汤,一个指点车夫把车卸下,把马牵到后院马厩,交代了草料饮水如何取用,手上事一落,立刻就一溜烟地奔过来。胡女不在上房里,只有小丫头笑吟吟地站在桌边。胡康正趴在桌上,借着油灯光亮,比照着一块木牌子拿笔一横一竖地在往来借宿的册簿上“描花样”。
看到胡康“描”得辛苦,小丫头格格笑道:“大人,要不我替您写吧?这是内教坊的喜鹊画牌,字都随着画走的,不容易辨认哩。”
胡康忙得一头一脸都是汗,知道小丫头是存心看自己出丑,也不生气,把笔和册簿都交给她,赔着笑脸问道:“你们家姑娘,是燕州内教坊的?”他听说过内教坊。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地方。市井里流传的大唱本大戏大书,不知道有多少是从内教坊里流传出来的。还有县上唱书出名的南宫娘子和墨喜儿、讲大书的张三娘子、吟长短曲调的乌娘子,也都说自己是在燕州内坊学的技艺。不过他也听人说过,其实乌娘子并不是内坊出师的,所以哩,虽然她的唱书大书也是最拔尖的,可身份上却低了别人一筹……“什么呀。”小丫头一边写一边扁了下嘴,“我们家姑娘可不是燕州教坊的。”
还不是燕州内坊的?胡康惊讶了。他马上就联想到那个车夫的眼神、神态和气势……呀!似乎比县里的官吏还有风范气度咧。他的态度也变得小心起来。
“我家姑娘是玉馨坊的当家红!”小丫头很自豪地说。
胡康当然不知道玉馨坊是什么地方,也不明白上京话里“当家红”是什么意思。他眨巴着眼睛,愈加敬重地看着小姑娘,等着她的下文。
“上京的玉馨坊,你没听说过?”
上京当然知道,但是上京玉馨坊……难道很有名么?这是教坊的名字,还是……还是什么衙门?
“就是礼部押下玉馨坊!”小丫头写完,把笔啪地往桌上一搁,很有气势地说,“内苑第一坊!我家姑娘是内苑第一坊的当家红!”
“礼部”两个字把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内苑”虽然没听说过,但明显这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很可能也是朝廷的一个重要衙门!
呀!这胡女的来头这么大?竟然还是礼部的官员?
三个人立刻就很恭敬地退出了上房。他们可不敢打搅大人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