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也是给沈瑞送过年的吃喝用度的,还有四套新衣袜。根据他所说,这些东西是沈举人打发他送来的。沈瑞与沈全对视一眼,并没有揭破。要是沈举人真惦记寄居在禅院的儿子,早就打发人过来,何必等到今日。
同沈瑞气色渐好相比,沈瑾的模样则有些憔悴,面对沈瑞的时候则是带了几分小心讨好。沈瑞本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对于所谓“嫡长子”名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担心沈瑾的身体,劝道:“大哥看着比前些日子清减,即便在课业上用功,也要多保重身体。左右明年要守孝,乡试要等下一科,无需操之过急。”
沈瑞与庄恭人想一块去了,只要有沈瑾这个“嫡长子”顶在前头,奉养张老安人与沈举人都是他的责任,即便沈举人续娶,首先要折腾的也是沈瑾。多好的挡箭牌,沈瑞自是盼着他长长久久地站着前头。
沈瑾本担心沈瑞会因自分产寄名之事对自己心存芥蒂,如今见他不仅没有那样,还这般关切,不免红了眼圈,几乎落泪,道:“我在家里自是千好万好,反而是二弟,禅室清苦,要有的熬哩。只是既遇良医,若是能好生调理身体,去了二弟病根,这苦可也吃的。”
王守仁这日随洪善禅师去了十里外清远寺,不在禅院中,因此沈瑾未得见。
听沈瑾话中意思,还以为这里住的是杏林高手,并不知沈瑞在习文。沈瑞看了沈全一眼,见他跟自己眨眼,便领情地点了点头。
虽说沈瑞并不是刻意隐瞒,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自己明年二月就要跟着王守仁出门,沈瑞便郑重地道:“长辈与哥哥们虽疼我,可禅院有禅院的规矩,我毕竟是客居此处,实不好破了此处规矩。这实不是待客之所,往后哥哥们勿要再来此处。等到弟弟身体好了,自是归家,届时兄弟之间总有相亲之日。”
沈瑾听了,面带犹豫。沈全却想到沈瑞习文上,以为他要遮掩,才不愿再轻易见人,便道:“是哩,是我们疏忽。禅院本是清幽之地,王先生隐居在此也定有缘故,能答应帮瑞二弟调理身体,还是全念了知府家人情,我们这样上门打扰实是冒昧,要是旁人效仿,岂不是给王先生添麻烦,希望王先生莫要迁怒瑞二弟。”
沈瑾听了,也露出羞愧之意,道:“都怨我思量不周全,没有考虑二弟处境,这里给二弟赔不是。”
沈瑞忙道:“不知者不罪,只是哥哥们记得,小弟家去前,勿要再随意登门即可。”
沈瑾想了想道:“就按二弟说的办,只是二弟独自在外,家里也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以后家里有人送日常嚼用,二弟就收着……若是有吩咐,只管打发来人传话。”
按理来说,沈瑞名下既已经分了产业,又哪里差四房送来的几个嚼用。不过瞧着沈瑾的意思,这些东西不收他似不能心安。
沈瑞便点点头,道:“道:“晓得了,就尊照大哥之意。”
兄弟之间说完话,沈瑞并未留客,亲自送二人出了禅院。
与世俗的热闹喧嚣不同,禅院里年下的日子过的与平素并无二样。只有五宣,性子活泼,一心要预备年夜饭。幸好沈瑞这里,收了好几家的东西,都是干菜素点,食材是齐备,无需去外头淘换。
等到除夕那日,积香厨预备的不是平素的白菜豆腐,还真的准备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竹院这里还单独送了一席。虽是素席,可四碟四碗,看着也很是使人垂涎欲滴。
沈瑞吃了半个月的斋饭,即便有点心做加餐,可到底抵不了正经饭菜。如今美味在前,他自是忍不住只咽口水。
在这些菜肴中,有一道“素八珍”,是用八中素食材,用瓦罐闷烧而成,香味扑鼻,竟有几分“佛跳墙”的味道。
席面就摆在竹舍中厅,王守仁上座,吩咐沈瑞、五宣左右坐了。王守仁这个人,有的时候极为讲究规矩,可多是自律,要求自己做到如何如何,这些日子也开始有些挑剔沈瑞的言行举止,可他从来不依尊卑压人。对待五宣,没有刻意抬举,可也不像旁人似的驽下以宽以严。据沈瑞看着,王守仁不像是将五宣视为奴仆,反而更像是当成佣工似的,只要五宣达成他的要求,其他的事就不管。
王守仁虽没有时说什么“人人平等”的话,待人接物却有这些意思。在这西林禅院中,不管是对住持,还是对小沙弥,他都温文有礼,不以对方的身份不同区别对待。
难道,这就是圣人的潜质?
面对这样的王守仁,沈瑞即便是来自五百年后,也不由自惭形愧,对自己的要求也严厉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