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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磨剑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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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磨剑(八)

慈不掌兵!

无论此刻指挥绿林豪杰的韩朴,还是指挥黑衣军的韩友定,都没把刚刚战死的三两百麾下放在心上。

他们都是老行伍,见惯了鲜血和死亡。所以将目标定为获取最终的胜利之后,就不再关心所付出的代价。

况且双方的第一波接触,折损的也远不是他们各自手中的精锐。在这年头,普通人的性命并不比一头驴子贵多少。今天死掉一批士卒,改日再去强征一批便是。只要用鞭子抽打着磨砺上三两个月,就又能摆上战场。

所以,敌我双方在稍作调整之后,转瞬间就开始了第二轮接触。不再是互相称量彼此的斤两,而是尽力寻找对手的破绽,争取一击致命。

在这方面,黑衣军的总管韩友定,经验远比韩朴丰富。只是稍加琢磨,他就把进攻的重点放在了对手的左翼。那里的几个营头刚刚曾经参与了对射,体力和士气都大幅下降。更关键的一点是,各营头的前身都为绿林山寨,手中的羽箭储备不可能比得上黑衣军。经历了先前的消耗之后,此刻未必还能剩下多少。

“呜——呜——呜——!”伴着北国特有的牛角号韵律,一千多名黑衣将士,排成狭窄的刀锋形阵列,斜着刺向武英军的左翼。

“刀锋”的刃部稍稍下弯,每一名士兵手里擎的都是长矛。刀锋的背侧,则清一色的黑色皮盾。每一面皮盾,都正对着韩朴的帅旗。

“瓦岗营、大野营、曹州营、毫州营,羽箭阻截。右翼各营,向前推进三百步!”武英军指挥使韩朴也不甘示弱,立刻做出应对之策。用靠近中军的几个营头,持弓弩攻击来袭敌军的后背。整个队伍的右翼,则借助山势压向对手的左侧阵列。

双方的中军精锐,都巍然不动。宛若阴阳图中的两只鱼眼,隔着三百步左右的距离,遥遥相对。双方的左翼和右翼,却很快就突破了羽箭的阻拦,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注1)

“轰!”阳光瞬间为之一暗,无数血肉飞向天空,无数生命坠入尘埃。

韩友定麾下的黑衣军,无论武器装备,还是训练度,都远好于由各路绿林豪杰临时拼凑起来的武英军。但在人数方面,却不及对方的一半。士气上,也不见得比对手高昂。故而在彼此碰撞到一起的小半柱香时间内,居然只战了个旗鼓相当。武英军的左翼被黑衣军前锋压得摇摇欲坠。黑衣军的左翼也被武英军派出的各绿林营头,挤得不断后退。

“选锋、摧阵二都,抢占右上方四百步那片斜坡,然后寻找机会直插而下!”韩友定对绿林豪杰们的坚韧,大感意外。果断派出了两个都的精锐骑兵,去抢占武英军侧后的有利地形,以图借山势发起冲击。

韩朴居高临下,将黑衣军的动作看了个正着,也毫不犹豫地派了一支骑兵迎了上去,在战场的外围,与黑衣军的起兵展开了激烈缠斗。

战马交错而过,数十名骑兵身体上被切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惨叫着坠落于地。活着的人迅速拨转坐骑,面对面发起了第二轮对冲。钢刀映着旭日,泼出一团团耀眼的红光。

比起步卒的对阵,骑兵的策马互冲,无疑更为惨烈。只是区区两个回合,双方所派出的精锐就减少了三成。剩下幸存者居然依旧不肯放弃,狠狠地一夹战马小腹,再度相对着举起了横刀。

“冲,冲上去!”将门虎子韩重赟被骑兵之间硬撼,刺激得热血沸腾。双腿踩在马鞍上,举着把宝剑奋力挥舞。

双方未阵亡的勇士,果然开始了第三轮对冲。彼此的动作,都不带丝毫犹豫。百余步的距离转瞬即过。“嘭——!”隐隐地又是一声巨响。红雾翻滚,一匹匹战马驮着主人的尸体从血瀑中跳出来,放声悲鸣!

这一轮又接近于平手,但双方在战团附近剩下的骑兵,已经不足原来的一半儿,再也无法继续完成彼此的任务。仿佛互相之间有了默契般,带队的都头们猛地拨转坐骑,朝着各自的中军疾驰而去,身背后,留下敌手和自己一方枕籍的尸体。

“平手,平手!”韩重赟愈发兴奋,仿佛丝毫没看到地面上的一具具残缺的遗骸。“小肥,你以后跟着我,咱俩一起当骑将。策马冲阵,醉卧沙场君莫笑......”

最后这几句,他是刻意对宁彦章说的。作为将门之后,子承父业,已经被他当作了人生的最高理想。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阵低低的牙齿撞击声。被战场上其他呐喊悲鸣声所掩盖,不仔细听,几乎无法察觉。

“小肥,小肥,你怎么了?你不会吓傻了吧!”韩重赟大吃一惊,迅速从马鞍上跳下,双臂抱住已经抖得像筛糠一般的宁彦章。“你,你怎么这般没用?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壮实!你,你不会连人都没杀过吧!你可是瓦岗宁二当家的开山大弟子!”

“我,我,我.....”宁彦章用手中木矛死死撑住地面,才能保证自己不立刻软倒。血,无边无际的血,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血。无论是从黑衣军身上流出来的,还是从武英军身上流出来的,都是浓郁的红色。浓得令他无法睁开眼睛视物,也听不清楚身边的声音,甚至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他知道自己这样子肯定会给瓦岗寨丢人。但是,他却无法摆脱周围那团浓郁的红,无法让自己直起腰来,坦然地直面血光和死亡。

韩重赟猜得其实没有错,他的确没杀过人,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无论醒来之前的残缺记忆里,还是醒来之后的记忆里,他都被周围的人保护得很好。一手玩斧子的绝活是六当家余思文所传授,练习时的靶子是山中最常见的烂木头桩子。而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血迹,则是自己的脑袋上流出来的,而不是出自别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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