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把手里的杏黄色素面披风递给一边的侍婢,进来先给姜佑行了个礼,转头对着委顿在地上的柔福嫌恶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绿萝那丫鬟心术不正,让你尽早打发了,你偏偏看做了亲姐妹一般,事事都听她的,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柔福还是没想转过来,只是用绢子按着眼角哭,她不敢反驳姜佑,只是对着昌平轻声抽泣道:“我不过是想着皇祖母在山中无依无靠,心里挂念,这才想请皇上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宽宥皇祖母,绿萝不过是帮我出了个主意罢了,哪里谈得上利用呢?”
昌平给姜佑打了声招呼就坐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瞧着比姜佑还有派头,她用力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茶碗齐跳了跳:“你是个糊涂东西,愿意犯浑便犯浑吧,反正我也管不着,但你要为皇祖母求情自个儿去便是,作甚要抬出我的名头?”她冷笑道;“前些日子你拉我求情不成,之后又借着我的名头借了宫里礼佛的清寺,还想用我的名字给赵家托信,你当我都不知道吗?”
柔福顿了下,轻声辩解道:“我想着堂姐是皇祖母嫡亲的孙女,想必也是关心皇祖母的,这才...这才...”她咬着下唇说不下去了。
昌平冷笑道:“是是是,你是皇祖母跟前的第一大孝女,我就是那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祖母犯了错,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你若是真心担忧,常常去瞧瞧她老人家,送些合心意的物件也就罢了,做什么上蹿下跳地出丑卖乖?”
柔福垂泪道:“这些,这些都是绿萝教给我的,她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我从中间转圜,皇祖母不日就能接回来,到时候又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姜佑真是无言以对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和太皇太后亲亲热热了?
昌平也是顿了下,气得满面阴沉,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开口绿萝闭口绿萝,她是你亲祖宗不成?!”她们三个都是一个祖宗,这话没留神把她俩也给捎带上了,姜佑抬头瞧了一眼,低低咳了一声。
昌平面罩寒霜:“一个主子耳根子软成这样也是奇闻了,被侍婢摆弄来摆弄去,传出去你让皇室的面子往哪搁?”
她对柔福如何被人利用不感兴趣,只是恼火她拖自己下水,这时候见她还是一副拎不清的样子,气得连连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不过是瞧见皇祖母走了担心你没了靠山,在宫里住不下去了,你当真以为皇祖母她会给你...”她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猛地住了嘴,冷声道:“你自己犯浑我管不着,只是别拿了我的名头欠人情债,有本事你自己让皇上收回成命啊?!”
柔福吃硬不吃软,看见她强势,吓得也不敢争辩,只是低低地抽泣。
姜佑在一旁旁观了一时,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堂姐消消火,既然柔福堂姐一片孝心,那干脆把她送进山里陪着皇祖母就是了。”
昌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配合着道:“皇上说的是,你既然有这份孝心,也不必非得皇祖母过来,你过去伺候也是一样的。”
柔福虽然想救下太皇太后,但到底心里最顾及着的还是自己,闻言心里一慌,咬着牙颤着身子半晌,之后连连摇头道:“不,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闹出事儿来了。”
昌平嗤了声道:“还当你有多孝顺呢。”
姜佑连揶挪她的心情都没有,听了这话急忙让人把她半搀半拖了下去,昌平见事情解决,起身就要告辞,姜佑对她道:“堂姐等等。”
昌平闻言挑了挑眉,但还是依言坐下了:“皇上有何见教?”
姜佑慢吞吞地道:“其实方才朕本来猜是你在背后唆使柔福堂姐的,等你来了,朕又以为你要和柔福堂姐联手演戏,想让朕放了皇祖母,毕竟那是你嫡亲的祖母。”
昌平冷淡地道:“皇上真会猜,那现在呢,皇上还怀疑我吗?”
姜佑浅浅饮了口茶,撇撇嘴道:“朕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和皇祖母有什么深仇大恨了?就是堂姐说的句句有理,但到底是自己的嫡亲祖母,这样怕是不好吧?”
昌平淡淡地挑了挑眉梢,忽然叹了声儿道:“皇上不必试探我,我就直说了吧,我和太皇太后要好不到哪里去,犯不着为她求情,今日来只是单纯地恼火柔福拿我做挡箭牌。”
她起身理了理裙子,快要出门口的时候却漫声道:“皇上有功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盯着赵家人,毕竟太皇太后倒了,他们才是最着急的。”
姜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兴味地动了动眉梢,这个才像姜家人。
好容易送走了柔福昌平两姐妹,姜佑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想着早上薛元说的农祭的事儿,脑子里冒出一个歪主意来,命人去东辑事厂把督主请来,她怕薛元又发作,特特地又请了李太傅来作陪,然后跟两人商议道:“农业乃齐朝国业之本,不能等闲视之,朕决定赶在农祭之前,先微服去京郊的皇庄住上几日,好体察民情,不知两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李向忠见她终于开始操心政务,心里高兴,不吝地表扬了她几句,然后甩着广袖找内阁的人商议具体章程了,他瞧着年老,走起来还是健步如飞,姜佑一时没叫住,屋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她只好转笔装埋头改奏章的样子,等着薛元自己走人。
可薛督主难得没眼色一回,不但不走,反而大喇喇地摇头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问:“皇上要早些去体察民情?敢问皇上是怎么个体察法啊?”
姜佑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他,老老实实地从桌子底下掏出张图纸来:“过不了几天就是京城禁卫军操演了,早就听说神机营厉害,朕想着也去瞧瞧。”她哼哼唧唧地道:“神机营的都尉上书给朕要申请再练新兵,请求户部拨款,朕得去看看它是不是值得花那么些钱来整顿,不然岂不是亏了本了?”
薛元乜了她一眼:“臣听说西郊的皇庄上山水极好,还有处天然的温泉,不知道皇上知道否?”
姜佑见什么都瞒不过他,只能悻悻地道:“温泉只是缘由之一,朕主要还是为了去瞧瞧神机营练兵的。”
薛元唔了声,又斜眼看着她,姜佑给他看的恼羞成怒,举着折子敲了敲桌面,又愤愤地道:“掌印怎地这般闲,难道东辑事厂无事可忙了?最近新上来的折子批过红了吗?五军都督府那边的奏报筛选了吗?”
薛元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小皇上还在为早上的事儿着恼,长长地唔了声儿道:“听说今儿晚上坊市那边开了庙会,”他看见姜佑一下子怂起了肩膀,竖着耳朵细听,不急不慢地道:“臣本来想借此机会邀了皇上出去逛逛的,既然东厂事忙,那便罢了吧。”
他说着起身要走,姜佑哎了声,忙忙地撂下笔追了出去:“不忙不忙,左右这些日子天下太平,东厂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事儿。”她抬眼看着薛元似笑非笑地脸,忙干咳了一声:“既然掌印这般诚心相邀,朕也不好拂却了忠臣的面子,就勉为其难应了掌印吧。”
薛元慢吞吞地道:“那东厂的批红...?”
姜佑一挥手:“明日再批。”
薛元道:“五军都督府的奏报...?”
姜佑翻了他一眼:“朕记错了,近来没有战事,五军都督府哪来的奏报!”
薛元微微躬身道:“既然皇上都如此说了,那朕也不好拂却了你的面子,便撂下手里的活儿,勉为其难地应了皇上吧。”
姜佑自打自脸,只好默默地吞了苦果,正满腹憋屈地时候,脸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他倾身贴着她耳廓:“臣晚上恭候皇上了。”
姜佑捂着耳朵幽幽地看着他出门,要说薛元作为臣子真没什么挑的,忠心护主,人有本事,最重要的是长得还好看,就是小动作多了些,每当她要把薛元划归为亲厚长辈那一类时,都被他调弄得头昏脑涨,他把觊觎的心思摆在明处,不光觊觎,而且觊觎的理直气壮。
她站在原地长吁短叹,脑子里却猛地蹦出当初父皇母后在一起琴瑟和鸣的情态,她一转眼又把这情景放到自己和薛元身上,立在原地呆呆地想了会儿,忽然脸涨得通红,浑身打了个激灵,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姜佑惦记着晚上要出宫溜达,但又怕薛元在宫外发作起来她招架不得,傍晚特地命御膳房做了几个川蜀的菜肴,鲜香麻辣,口味极重,吃完过后她瞧了瞧被辣的有些肿的嘴,似乎一张口就能冒出火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这样他还能不能亲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