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苏湄回柏园后,天时尚早,林缚就与赵勤民一道去了按察使司衙门。与顾悟尘见过面,将赵勤民丢给杨朴招呼,林缚去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肖玄畴。
肖玄畴以往是看在顾悟尘的面子对林缚客气,他老官油子一个,知道该对谁摆架子拿官腔,该对谁客气,不要说林缚有功名在身,便是给顾悟尘服侍的车夫、轿夫,肖玄畴都是十分的客气。肖玄畴此时看到林缚回按察使司衙门来,也是十分的客气,但与以往有许多不同,他此时已知此子不可轻慢,竟然连赫赫有名的李卓都对他青睐有加,指不定又是一个董原。董原虽说是从四品的知府,但是权势要远在正五品的按察签事之上,即使比按察副使顾悟尘也不相让。
林缚坐在签押房里汇报了一些狱岛的情况,肖玄畴饶有兴趣的听着,过后又与他扯一些闲话以示亲热。
听着肖玄畴三番数次的将话题转移到李卓身上,林缚心里感叹,李卓昨夜出现在河口主要还是有与顾悟尘通好之意,顾悟尘的气度终是跳不出派系之争,李卓之举又给别人造成欣赏自己的错觉,这的确有助抬高林缚在江宁的身价与地位,林缚却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得意,以免顾悟尘生出更多的戒心来,指不定赵勤民还想彻底的替代他在顾悟尘面前的地位呢。
“哦,对了,”林缚轻描淡写的转移了一个话题,问肖玄畴,“肖大人,职下倒是想打听一件闲事,不知当不当?”
“即使是闲事,你我之间还有不能聊的?”肖玄畴笑道。
“靖北侯案,据说江宁也有给人牵涉进去,其时三司也派人到江宁来查案,当时按察使司应派员相协,却不知使司可有档案留存?”林缚问道。
“……你问这事啊,”肖玄畴感慨一叹,“本朝立国两百余年,夷三族的大案也就这么几桩,要是最初几年,便是私下谈论此案,给人告也是妄议之罪啊。说实话,好奇心人皆有之,我到江东来,也私下打听过此事。此案的卷宗,使司这边一卷未留,这也是奇怪之处;还有一件奇怪之处,当年使司派出协查此案的官员或病殁或死于离难或死于不测或给问罪处斩,才十载时间,已无一人存世。当时靖北侯在江宁有一处别院,案时,燕京就派了大量人手到江宁,应是三地一起动手,动手之后才知会地方。此案除了父族、母族、妻族之外,连靖北侯随扈仆役也都给问罪处斩,仆役子女中,男童也悉数处斩,女童过十岁的处斩,唯有十岁以下的女童充妓……”
一案处斩两千余人,便是求情官吏也给诛杀二十余人,又令当时北方镇守渤海的十万精锐之师在昼夜间哗变崩溃,致使渤海全郡骤失给东胡人之手,林缚此时听肖玄畴轻描淡写说此案,心也是透凉冰寒,这也是他不愿跟周普、吴齐他们打听此案的缘故,主要原因还是他猜测秦承祖、周普、吴齐等人当时在军中,也应该不知道靖北侯案的详情。
林缚背脊紧绷着,勉强镇定精神跟肖玄畴笑道:“我在狱岛操练新编武卒,收罗兵书也揣摩一二。说来肖大人也不信,我竟然在书肆买到半本武学七经注的残卷,似是靖北侯府上的藏书……”
“最初三年这些都是禁物,当今圣上登基次年,才解了言禁,其他事也稍松一些,也正因为法禁稍弛,就有人看淮世人好禁事,伪造些靖北侯府的藏物牟利,”肖玄畴笑道,“我也上过当。”
“哈哈哈,”林缚哈哈大笑,便当自己也与肖玄畴一样都上了黑心商贾的大当,又问道,“靖北侯府充妓女童的名单,使司应该有留存以备监察啊?”
“这份名单,是有留存,但是卷宗密级之高,只有按察使大人有权开启,”肖玄畴说道,“时人好禁事,听说靖北侯在江宁别院的女童最终都落到藩家手里,这也是藩家妓受江宁权宦欢喜的一个缘故。还有一桩事林缚你或许不知道,就连大名鼎鼎的苏湄幼年在藩家也曾是娼籍,据说还是因为沐国公改入乐籍。其时苏湄名气还不显,沐国公爷要真是怜花惜玉,将苏湄买回府宅就是,偏偏多此一举替她改籍,你说奇怪不奇怪……”
肖玄畴身为按察佥事,当然有机会知道更多的机密之事,他这么说是暗示他猜测苏湄也是靖北侯案给充妓的女童之一,此时跟自己卖弄这些机密以示亲近,林缚却要控制自己不失态将座椅扶手硬生生的抓碎掉。
当代世袭沐国公曾铭新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人物,靖北侯案后就沉寂下来,之后江宁三大世袭勋贵里,永昌侯府才稳稳的压过沐国公府一头。坊间流传世袭沐国公早年与靖北侯交好,靖北侯案生后,沐国公虽然未替靖北侯出头请情,但也受到严厉的训斥,这才意志消沉。改籍一事在肖玄畴看来是有些多此一举,也许意味着沐国公与永昌侯都知道当年一些秘事,并以此为牵制。
林缚从肖玄畴房里告辞出来,有些失魂落魄,他也没想到靖北侯案的余波根本就没有过去,还潜藏着一些能要一大堆人命的危机,苏湄当真是不能不负责任的脱身;除此之外,因靖北侯案被牵连的那批女童大概还有些人陷在藩楼没能脱身吧?
向晚时分,夕阳照在江宁城的石街上,林缚一惯的骑马与赵勤民跟随着顾悟尘的车驾返回顾府。赵勤民窥着林缚今日有些失魂落魄,笑问道:“林大人在思何事,在思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