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当自己的记忆变成了谎言。

沈千鹤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很奇怪。

为什么小时候的这个他会知道那么准确的台风天气，为什么他会想方设法的要让感情已经破裂的父母离婚，为什么他会查出来秦琅的生父的信息。

就像真的会预言一样。

“千鹤，你怎么了？”沈千鹤神情恍惚的一直走着，回到了房子门口之后，就看到了本来去出差的唐祁拿着钥匙准备开门，看到他脚边的行李，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刚回来的。

唐祁看着沈千鹤满身不对劲的样子，迅速打开了屋子，然后将沈千鹤拉进来，却发现沈千鹤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也很是眼熟。

“呃，你好？”毛豆对着唐祁眨了眨眼睛，他没想到沈千鹤现在没有住宿舍，而是跟别人一起住的，他虽然这几年都没有找过沈千鹤，但是偶尔还是会问柯警官沈千鹤的情况，所以他才知道沈千鹤现在考上了帝都美院。

要知道，考上大学的大部分学生都是住宿舍的，所以沈千鹤和一个明显就是社会人一起在外面租房子是让他意想不到的。

但是这个人是谁？

“你是千鹤的朋友？那也进来吧。”唐祁扬起了一个亲切的微笑，将毛豆邀请了进去。

毛豆直觉告诉自己唐祁并不是什么亲切的人，但还是因为有点担心沈千鹤所以进去了。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沈千鹤会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但他觉得沈千鹤现在有点奇怪可能是因为刚才他的话。

是因为他。

毛子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才让沈千鹤有这等反应。

好像是从毛豆说柯警官不让他来找沈千鹤开始的。

【“以前你掐着我脖子说你就是这么杀了那个女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没想到是真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新闻说的那样你真的是被迫杀害那个女孩的，如果不是柯警官我还真觉得你就是个受害者。”】

毛豆想起来了，柯警官曾经跟他讲过，沈千鹤那时候似乎是因为精神受到了打击所以选择性的遗忘了这段记忆，在曹医生催眠了以后沈千鹤的记忆才回来了。

然后因为沈千鹤的坦白，加上各种证据和其他人的口供，所以沈千鹤被定了罪，如果不是唐祁帮忙的话，那么沈千鹤应该是会在里面待满两年多。

那时候的沈千鹤，一开始确实是被强迫的，但是从其他人的口供看来，后面那一次也并不是沈千鹤说的那样依旧是被人抓着手借力弄死那个女生，而是真真的，通过自己的意识去动手的。

沈千鹤并没有患上精神病，他也许是说谎，也许是记忆确实出现了紊乱，但所有证据表明，那个女孩死去的最后一击是沈千鹤做的。而那时候的沈千鹤应该没有所谓的间接性精神病。

决定惩罚讲究的从来都是证据，柯警官觉得这一切不全是沈千鹤的错，那个惩罚也是最轻的了。后来沈千鹤被上头的人弄出了少管所之后，柯警官就觉得沈千鹤是逃避了责罚，这让他无法接受。

在他心里，沈千鹤身上充满了原罪，沈千鹤自己不去过筛着层罪恶，那么便是很危险的一个人了。这才是柯警官不想让毛豆去找沈千鹤的原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毛豆好不容易被掰回来了，如果因为沈千鹤的原因又学坏了怎么办？

可是因为毛豆是沈千鹤摆脱的，柯警官心里又怕自己可能是误会了沈千鹤，所以一直在背后默默的关注着沈千鹤，看着沈千鹤变得越来越优秀，他心里也比较安慰，可是也发现了沈千鹤一入高中，就有两个人死亡，即使其中一个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也让柯警官心里很膈应。

另一个的死亡最后查出来后，和沈千鹤也没有多大的联系，但是柯警官就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直觉而已。

沈千鹤刚一进门就跑去了厕所里，弯下身朝着马桶开始吐着。他刚才一路走回来的时候因为脑子里一直闪着各种不同的记忆片段，让他头晕目眩，恶心不已。

他有罪。

这个他早就知道了。

他之前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世界的自己融合了，现在却觉得自己被自己骗惨了。

从来没有什么这个世界的自己。

从头到尾就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他确实重生了，而且早就重生了，只是他忘记了这一切。

他之前的记忆只是把好点的东西留了下来，让他不好受的东西通通自行遗忘了而已。之所以自己一直那么不对劲，是因为自己虽然选择性了遗忘了不想记得的东西，但是身体却一直铭记着。

他之前觉得自己是在实习结束签合同的时候重生回八年前的，但其实并不是。

他早就死了。

早就被折磨到，不得不上吊自杀。

而那一切的噩梦，都是在签完合同后开始的。

所以他才会把记忆卡在那里，当作“第二次重生”的记忆点。

他在死后重生回到了小学时代，那时自己的心扭曲而冷漠，完全不把这重来的人生当做一回事，甚至觉得为什么要重生，那样死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重生呢？

因此不仅不珍惜，还怀抱着恶意面对着这个世界。甚至浪费了知道未来的优势，把它用在杀害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家暴男身上了。

父母不合，那就分开好了。

放学后去到那个安静的公园，坐在秋千上的对面小孩的爸爸经常家暴，不太顺眼呢，那就消失好了。

哈，给自己告白的小孩从高楼摔死了，这真心让人笑到呛气。

这些人都这么讨厌，那就让自己的名声难听点让他们不要主动来烦他好了。

反正自己就是个小可怜，日记里写的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呀。

啊啊啊啊啊！！那个该死的女人，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吧……

“呕——”沈千鹤几乎要把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了，唐祁用热水弄了一条湿毛巾，一边拍着沈千鹤的背一边擦着他的脸，有点担心的问着怎么了，可是现在的沈千鹤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他。

毛豆紧张的看了一下周围，然后去厨房找到了保温瓶，将里面的热水倒了一杯出来，然后拿在手上等沈千鹤吐完。

“叫救护车吧。”唐祁没想到他只是去出差了几天，沈千鹤就把自己的身体照顾成这样，心里莫名涌出了如果没有他沈千鹤就活不了的感觉。

毛豆看到唐祁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点点头将水杯递给了唐祁后开始打电话。

而沈千鹤肚子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吐的东西都是胃酸，因为呕吐太过频繁用力，黏膜受损，使得沈千鹤呕出了血丝。

沈千鹤一开始得到的记忆，只是看到了自己的自私漠然，虚伪做作的一面而已。但是因为今天的冲击，他的得到了完整的记忆，如果今天没有毛豆的话，也许自己还会等到很久，甚至做出了更加无法挽回的事情后，才发现吧。

又或许，他已经做过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病人只是精神紧张引发了急性肠胃炎，开个药吃吃，养养身体就可以好了。”医生交代了一下后就让唐祁去办理出院。

唐祁亲自去办理手续后，毛豆就坐到沈千鹤旁边。

“千鹤，你怎么了呢？”毛豆看着沈千鹤皱着眉头，十分不舒服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你才……”

“不，没有。”沈千鹤止住了毛豆的话头，“是我的问题。”

毛豆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让他对自我产生了怀疑，所以记忆才会来得那么突如其来。

毛豆觉得此刻的沈千鹤十分死气沉沉，好像随时都会散成粉末一样让人担心。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把死后的怨恨带到了重生后的世界里，一边伤害着别人，一边伤害着自己。

不珍惜眼前平和的生活，把自己的弄得乱七八糟。

后来会失去这些记忆，大概也是因为他本身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又恶劣又可怜的存在，想让那个还未遇到那些痛苦的事情的他来将自己拉出深渊吧。

可是即使是没有经历过那些让人崩溃的事情的自己，他也轻易的被身体残留的意识所影响着，总是有着偏激的思维，真是没出息到极点。

曾经他画过的自我，是一个乌黑的心脏。即使外层如何光鲜亮丽，如何色彩缤纷，里面却黑透了。

怎么自己明明早就将自我画了出来了，却偏偏这么晚才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想起那幅画的感觉，和那时候自己的理解有了些许的不同。

一开始他只是以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就是这么坏，现在他却知道了坏的一直就是本人，而加重了黑色的渲染的还是那些让自己陷入泥沼的记忆，

曾经他以为自己最悲惨的事情不过于父母貌合神离，以及出车祸后失去了画画的能力。

没想到后头还有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那个合同是个陷阱。

沈千鹤出车祸之后，就不再走美术的路，而是选择了计算机专业，但是因为双手，手指都不太灵活的原因，所以他工作效率一直是很低的，沈千鹤十分感谢愿意聘用他的实习公司。

签完合同后，他被调任到了分公司，然后也遇到了公司老人欺负新人的事情，就很普通的接受着社会给他的挫折，对于沈千鹤来说，他这个身体其实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好好学，那么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是日子并没有好起来。

他被人诬陷盗取商业机密卖给敌对公司，但这只是个开头。他说他是被污蔑的，但是那些证据却说明了自己确实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然后他就憋屈的被扔进监狱里了。成人世界的监狱并不是个好地方，那里充满着另一个世界的争斗，加上沈千鹤的身体不好，所以在里面可算是被欺负惨了。沈千鹤一度觉得这是他过于随波逐流的报应，于是他狠下心，用着一只耳朵差点被咬下来的代价，让里面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有一段时间他会经常抓着自己的耳垂确认耳朵还在不在自己的身上，老实讲，那也算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等出来之后，沈千鹤发现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就是找不到了，然后有一伙人说父母是被他们带走的，沈千鹤要救回父母就得跟着他们走。

沈千鹤并没有傻乎乎的跟着就走，反而是报警了。

然而没什么用，警察并没有找到他的父母，即使备了案，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情急之下的沈千鹤，便跟着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一伙人走了，这次他并没有拒绝，沈千鹤并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带着不安和迷茫，他被软禁了起来。

父母是没见到，但是他却见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像是疯了一样对着沈千鹤又抽又打的，沈千鹤因为被一群保镖一样的人紧紧的抓住，还被人用毛巾塞进了喉咙里，让他想破口大骂都没有余力。

然后沈千鹤竟然荒谬的听到了这个女人之所以这么对他的理由，只是因为女人的未婚夫喜欢的竟然是沈千鹤。

沈千鹤都快气笑了好吗？鬼知道你未婚夫是谁！

“如果不是你，许山就不会对我这么冷淡了。”说着，女人竟然哭了起来。

沈千鹤根本就想不起来许山是哪位，而且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基佬，而且还喜欢自己并且妄图骗婚的话，那沈千鹤真的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

然而即使他现在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完全没办法开口。

“我倒是要看看，你变烂后我许山还会不会喜欢你！”女子刺耳的尖叫在沈千鹤耳边炸起，让沈千鹤不禁皱起了眉头，先不说这声音难听而神经质，单单这种被压制后的无能为力就让沈千鹤够憋屈的了。

不是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他在监狱里待了几年，安全出来，申诉无望就算了，还被这样躺枪对待。

这个世界怎么就不对他温柔一点。

沈千鹤的脸便被这个女人亲手划烂了，看着女人疯狂的笑着，看着这个女人又是哭，又是笑，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有精神病。

也许是以前遇到过什么倒霉的事情才会脑子变残，但这永远都不是她用来伤害别人的借口。

如果人人都因为受到了伤害而去报复其他无辜的人，那这个世界岂不是糟透了。

沈千鹤以为脸被她划烂之后她就应该得消气了，沈千鹤想，如果他逃出去了，那他一定要把这女人告到底，至少她家人得站出来给个说法，怎么会有人这么纵容她？她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千鹤不止被划烂脸，也被拳打脚踢。他全身都被牵制住，完全无法反抗，于是只能够在心里提出问题并且臭骂对方聊以□□。

被打到最后，沈千鹤真心觉得对方真的要杀死自己也不一定。

父母还没有确定人生安全，自己就要死了吗？

可是沈千鹤想多了，对方根本不想自己死，只是想要羞辱他…

在监狱里遇到的荒唐事太多了，虽然沈千鹤觉得遇到这些事情的自己倒霉而悲催，但是心里已经在开始想办法脱离困境了，毕竟没有人能够帮到自己，现在随波逐流也是无法让自己的存在变小的，所以还是得强硬起来。

就像以前在监狱里放弃轻松选项，直接上，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至少不能让别人觉得你真是好欺负。

但是现在的沈千鹤怎么都没有办法想好自己可以做什么，之前还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是被软禁的，但是此刻干脆是完完全全的囚禁了。

他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嘴里的毛巾都不能被拿出来，除了上厕所之外，其余的时间都会被绑在床上。脸上和身上的伤也只是被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但是沈千鹤从身体的疼痛中感觉到，伤口可能都发炎了。

嘴炮行不通，身体无法行动，拿到的都是烂牌。

再次在心里咒骂那个女人一百遍之后，沈千鹤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做出多余的动作耗费体力。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沈千鹤继续前几天那样，问着一旁的壮汉，他的父母去了哪里。

本来以为不会得到任何的回答，但是今天的壮汉却表现出了不一样的反应，他鬼鬼祟祟的看了一下周围，然后悄悄的跟沈千鹤说，他的父母根本就没什么事情，只是被他们小姐谎称的中奖分别去到几个国家旅游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