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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领着江南的兵马,一路朝北进发,她惦记着早日跟景恕的北军汇合,因此下令所辖诸部五更即起掌灯方歇,眼下正是盛夏,炎热无比,如此加紧行军实在辛苦不已,顾少棠年纪虽轻,但她军功显赫,言行举止有一番威严气度,再加上她与普通兵卒一般同饮同食,烈日暴雨也不会独自躲进马车,主帅肯同甘共苦总是颇得人心的,因此上虽然路途艰苦,江南军对她完全不熟悉,一路之上却也是令行禁止,指挥得宜。
路经淮安,徐州,就入了河南境内,眼看就到彰德,顾少棠却不欲入城,地方官吏对她这等红人是能巴结就巴结,但是推辞掉饮宴招待这些繁文缛节,都是耗时无数,因此下令绕城而过,却不料刚行出五里,就有一架马车从后边追赶了过来。
领头的一身师爷打扮,从车中捧出一只青瓷的瓦缸来,笑道:“顾将军一路辛劳,刘知府本欲亲自款待,但无奈将军过城不入,知府大人怕耽误大军行程,不敢强留,只是命小的送上这冰碎酸梅汤,为几位将军解暑消渴。”
酸梅汤色如琥珀,带着桂花的香气,有冰块浮在上面,冒着丝丝的白气,在这样一个烈日曝晒的午后,只要看一眼,都会让人垂涎欲滴。
景应龙咽了一下口水,眼巴巴的看着顾少棠。
顾少棠玉色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摆了摆手:“谢知府大人美意,送给将士们喝吧。”
景应龙就扁着嘴,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那罐酸梅汤被抬了下去,气得直到扎营都没理顾少棠。
天全黑下来的时候,大队人马在一片平缓的山坡前扎下营来,顾少棠照例和熊英等几位比她年长的将领知会了行程,这才返回自己的将军帐。却有点惊异的发现:风里刀不在。
第一天扎营的时候,风里刀还没说话,景应龙就先卷着行李跑过来,兴匆匆的问她:“这次行军我能不能跟你同营帐?你们都不在我闷得无聊,看了好些兵书,正好可以讨论。”
风里刀瞪景应龙:“就算有人要跟将军一起,也该是我吧。”
顾少棠觉得事情要糟。
果然景应龙下一句就理直气壮道:“上次你就跟他一路同帐同塌,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风里刀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顾少棠焦头烂额的把小猴子连训斥带损的撵了出去,又忐忑不安的等风里刀问起,问起上次出征是怎么回事?问起她跟雨化田是怎么回事?
可是风里刀什么都没问,嘻嘻哈哈的住进来,顾少棠让他打地铺,他就打地铺,好像忘了这件事,忘了雨化田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他突然不见,顾少棠有点担心他当时是气坏了脑子,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离营出走。
正胡思乱想,却看帐帘一挑,风里刀嘴角挂着笑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
顾少棠秀眉颦起,恼道:“你跑哪儿去了?这是军营!”
风里刀将背后的什么东西拿了过来,在她耳边一摇:碎冰和水声在玉壶中清脆的叮当作响。
琥珀色的香甜冰凉的液体斟在杯中。
顾少棠登时忘了生气,奇道:“离彰德这么远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从哪里搞到的冰和酸梅汤?”
风里刀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今天逞强没喝到,也不知要难过上几天,一路上留着心,上个路过的镇子上有个富户,院中有藏冰的罐子,扎营后立刻赶回去求了半天才买到。”
顾少棠喝了一口,果然清甜冰凉,全身的疲惫似乎都散开了,点头道:“算你有心。”
风里刀笑道:“有心,那可有赏么?”伸出手指刮顾少棠的鼻子。
顾少棠向后一闪,杏眼圆睁:“别胡闹,约法三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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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一路急赶,出河南入山西境内,来往兵卒来往送信所需时日越来越短,离景恕的大军却是越来越近了,这一日来在榆林境内,山道虽然平整宽阔,但上坡下岭终是大耗体力,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顾少棠正待传令休息,却听得山前马蹄声响,又是来了一队人马。此地离边境尚远,不会敌人骚扰,顾少棠等人却也不十分担心.
转过山峦转角,眼前一个少年将领,单眼皮笑得很好看,在马上对顾少棠抱腕:“顾将军,元帅派我来迎你。”
顾少棠笑道:“江探花,有劳!”
景应龙探头道:“老头子有没有说我这差办得好,这么快就把顾少棠逮住了。”
江彬笑道:“元帅没有说起,你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他。”
景应龙嘀嘀咕咕了一阵“偏心眼儿”之类的话,见顾少棠和江彬只是顾着热络交谈,也不理会他,也就只好灰溜溜的加入他们。
既然大队人马就在前方不远,兵卒们也就多少忘却了炎热疲惫,加快了脚步,直赶到月上中天,终于望见了景恕主军营帐的炊烟篝火。
顾少棠步入帅帐,单膝跪地,双手奉上虎符,道:“顾少棠领江南军六万人马,向元帅复命。”
景恕走下将军椅,把顾少棠扶了起来,微笑点头:“调动全然不熟悉的兵马还能如此迅速,辛苦你了,”顿了顿道:“神武将军一案的线索追查的如何?”
顾少棠于是就将下扬州后的诸多遭遇,阁老章骢,山匪韩冥,还有鲵人等等事端详细道来,雨化田和自己诸多纠缠自然是略过不提,最后道:“我一去江南许久,却是一无所获,实在是太过无能了。”
景恕沉吟半晌,叹了口气:“章骢比我还要早入官场三十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也是自然,只是当年易安将军案发时,他完全置身世外,想不到也牵涉其中。”
顾少棠道:“元帅,下一步应当如何处置?”
景恕道:“你下江南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我们已经知道,章骢与神武将军有所牵连;还有你说起那刀枪不入的怪物似乎是东厂派出,一直搅扰你们追查,只怕林芳也脱不了干系,但这两件事都只能着落给马指挥使去查,咱们这次出征,有重任在身,为将者,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顾少棠点点头:“是,这次我们是要大兵压境,吓唬一下那宁王吗?”
景恕一直愁眉不展,此时微微一笑也带着苦涩:“非也,是替皇帝传旨,嘉奖宁王朱祁宸忠勤体国,戍边有功,地方安靖。”
顾少棠歪着头想了想,笑了起来:“天下人都知道这宁王不怎么安分守己,皇帝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都是好听的,不过是皮里阳秋,实际上还不是从江南调动人马,希望您以军威震慑住宁王,让他安分守己些吧?”
景恕眼中尽是慈爱:“少棠,你越来越有将军的样子,朝堂上的诡谲心机也慢慢懂得了,虽然还有些毛躁,但是不妨事,有景恕在,就如同你祖父易安将军在一般,我会代他教导你,
护着你,把你面前那些小人和陷阱都一一铲平,慢慢来,早晚有一天,你会是大明最好的将军。”
顾少棠心中甚是感动,却又忍不住暗想:景侯爷期许如此之高,若有朝一日知悉自己是女儿身,却又当如何?
路途虽遥,但日夜兼程,不过月余已经进入了宁王朱祁宸所辖的岷州府境内,甫一到达,宁王派来迎接的人就一波接一波,客客气气送了不少吃食酒水,说是犒劳远来将士。
这一日将入岷州城,离城还有三十余里,前方影影绰绰不少人影,列队整齐,一个黑甲的军官飞马来报:“宁王殿下亲自出城,迎接景元帅。”
顾少棠与景应龙等人在景恕的马后,心中均想:我们三十万大军就在此地,这宁王胆子倒不小,带几个人就来迎接,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无有贰心,还是有恃无恐了。
又行了些时候,只听得丝竹声响,眼前是几百名侍从打扮的少年男女,衣着光鲜,恭谨列队,却不见兵卒武将模样的人。
一个礼官尖声尖气的叫道:“宁王朱祁宸,恭迎大明元帅景恕及诸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