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明白了,可王岳却越来越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玩阴谋诡计的得到陛下的同情,明打明杀的磊落行径却被陛下责罚,天理公道何在?
文华殿里人不多,却很有代表性。大明的皇帝,文官,锦衣卫和太监皆有,明朝的上层权力架构一目了然。昨晚到底怎么一回事,牟斌和秦堪最清楚,王岳隐隐有些懂了,李东阳自从进了殿便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他懂了没有,弘治帝自认为他懂了。
很怪异的场面,在场的有两种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以及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人。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不出众人所料,王岳见事已难挽回,非常果断地隆重推出东厂某个档头当了替死鬼,一切都是替死鬼所为,厂公毫不知情。
此事闹得太大,一向仁厚待臣子的弘治帝也不得不杀一儆百,于是文华殿传出了旨意,那位倒霉的替死鬼杖毙午门,东厂厂督王岳治下不严,罚俸半年,杖十,东厂负责赔偿李东阳府上以及几位被烧了房子的锦衣卫千户的损失,锦衣卫指挥牟斌和千户秦堪公忠体国,忍辱负重,上意嘉勉褒奖。
弘治帝拍板之下,此事落下帷幕,除了某人想去衙门击鼓鸣冤,其余人等皆大欢喜。
恭敬地叩拜之后,秦堪垂头退出了文华殿。弘治帝面带微笑注视着秦堪退出,直到他的身影在殿门外消失不见,弘治帝才收回了目光,嘴角那道勾起的弧线却一直还残留在脸上,温文中却有几分诡异的意味,就好像李东阳刚刚的笑容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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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着宫殿之外那一抹暖暖的阳光,秦堪哂然一笑。
原来几滴眼泪果然能解决很多麻烦的事情,这是秦堪今日最大的收获。
尽量目不斜视,忽略禁宫里来回巡梭的披甲武士,秦堪小心地走下殿外玉石台阶,肩膀却被人拍了两下。
牟斌的表情有些愧疚,也有些喜悦,看得出今日他出了一口压抑许久的恶气。
“牟帅。”秦堪拱手施礼,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
牟斌叹了口气,道:“昨晚之事……牟某干得有些不仗义,不说了,算牟某人欠秦千户一份人情,我们有来有往,终归还你这份情便是。”
堂堂指挥使竟向属下千户道歉,委实破天荒头一遭。
其实牟斌原本对秦堪并没看得太重,翻一翻秦堪的履历,从一介书生被他一道调令半强迫性地拉入了锦衣卫以后,总共干过三件事,其一崇明抗倭,其二弹压南京读书人闹事,其三发现宁王谋反,不可否认三件事都干得很漂亮,不过牟斌总认为这三件事存在着侥幸成分,也就是说,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照样干得漂亮。
直到牟斌刚才入宫时在午门内见到秦堪那一刹,想通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后,牟斌如同佛陀悟道般升华了,秦堪这个名字终于深深地印进了他的心里。
太厉害了!总算见识到读书人怎样的阴险了,牟斌不由有些庆幸当初他把秦堪拉入了锦衣卫,如果那时东厂的王岳也生出和他一样的心思想招揽秦堪,锦衣卫不知会被这外表斯文的家伙祸害成什么模样。
这也是牟斌现在主动折节向秦堪道歉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很需要一个像秦堪这样的智谋型手下,对秦堪这样的祸害,要么拿出诚意交好,为其所用,要么干脆一刀杀了他。
牟斌选择了前者。
秦堪表情仿佛受宠若惊,拱手道:“牟帅折煞属下了,昨夜之事已得到陛下公正的处置,此事已了,牟帅不必挂怀。”
牟斌对秦堪的表现很满意,欣然道:“往事已矣,来者可追,秦千户以后安心办差,牟某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牟帅抬举。”
牟斌点点头,朝前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身道:“刚才你在殿内的表现……”
“牟帅有何指教?”
“……眼泪多流四五滴,效果更好。”
“……多谢牟帅提点,属下一定精益求精。”秦堪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