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虽坐回到马车里,神思却还游在那枚粗陋的玉佩身上!
记得双亲皆离去的那年,四代书香世家的沈府再不似从前光景,其实从沈父这代沈家就已经逐渐式微,大部分靠典当家中细软度日,还要养着差遣的十来个下人。
她那时候很小,却也懂事,知道家中难处,便提出遣散了家奴,可爹爹总是叹息觉得娘亲下嫁已然委屈,万万不可没了人伺候,却也是日渐被五斗米逼的黑发染白,尤其是娘亲的续命药连典当了家底都买不起,只能到处借钱,勉强度日,直到有一天家中来了几个大汉抢砸一通,还将沈父打的遍体鳞伤,沈婳被爹爹捂住眼睛护在怀里,她才知道父亲是去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
至此,家中日子就愈发的难过,最后大约沈父也是自责愧疚竟是比久病的娘亲去的还快,沈母也在那年吐了一盆子血后跟着一起去了。
沈婳根本来不及娇弱的哭泣,就要相继料理父母的后事,再然后连伤心的时间都不曾过度便要穿了父亲的长袍女扮男装去学堂做助教挣钱,那年,她在学堂认识的第一个同窗便是如今的状元郎宋子郡。
当年的状元郎家境贫寒到冬衣蔽不遮体,总是捧着一本破书摇头晃脑,跟个呆脑鹅似的腼腆,偶有女孩子笑嘻嘻的来学堂给家中读书的哥哥送吃的,有些性格爽朗的渔家女子也会上前与哥哥的同窗学子们打招呼,而这位腼腆的状元郎总是脸红躲的远远的,依旧背着手里的破书。
江南的冬日虽比不上北方,却也是阴风阵阵的潮湿,状元郎轮廓秀美的脸常常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肿着,看不出人样,哪里如刚才那一瞥,华衣美服在身,俊秀风流,文质天成,倒是生的是女子讨喜的斯文相貌,真的如同那戏文活脱脱总是勾引世家小姐私奔的贫寒书生。
那时候沈婳瞧他可怜,又觉得他不与女子常接触,不易瞧出她女扮男装,便是亲近一些,翻找了些爹爹留下来的衣物,除了自己穿的,其余的她便都让红玉改了合适的针脚,送给子郡兄穿。
说起来其实是同窗之谊,不过二人出入要好,一直以兄弟相称,状元郎有鸿鹄之志,要上京城继续求学,沈婳作为同窗贤弟自然是要来长亭古道送别,临别时拽下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那枚碧玉藤花玉佩相赠。
“子郡兄京上路途遥远,小弟也是囊中羞涩,唯独这枚玉佩还算值些银子,你便当做盘缠吧!”
状元郎握着沈婳的手沉默又激动,许久才磕磕巴巴道:“如何也不能当了盘缠,我会将它好好珍藏。当做是……”他后面那句话蚊子般小声,沈婳也没听清楚并未细揪,只是笑笑挥手让他路上万分保重。
状元郎走出去不远便喊了沈婳挥手,大声道:“上回偶听贤弟说你家中有一双生胞妹,若是我至此高中状元便把这玉佩当做信物送去府上求娶,贤弟一定要等我。”
这般热切的言语竟出自那腼腆的少年,让沈婳惊的心中一颤,忽然觉得那送出去的玉佩有些扎眼,便是想收回来也是没了理由,心中流转着一个念头,以后再见只说家妹已然出嫁到远地,还是讨要回来的好,但转念又一想此番别离天南地北哪还有机会再见,若是这“颜如玉家妹”能激他奋进,倒亦是一庄成人之美的好事。
便也扯着嗓子回喊道:“我和家妹等子郡兄回来!”
“好,等我。”少年笑的明朗而激动。
一晃两年过去,二人早就失了联系,沈婳以为他大约也是忘了她这个同窗,没成想今日见到,他已经考上状元,却还带着那枚玉佩,这不得不让沈婳震惊,心中波澜一动,不禁端坐在那里失了神。
待萧将军再次上来马车的时候,沈婳才恢复神色,问道:“解决了?”
他坐下来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叫车夫继续赶路,双臂一抱就靠在车壁上闭目小憩,不再作声,总感觉和刚才比萧将军的脸色不算好看,沈婳懒的去触他霉头,便收了目光不再多问,只笑着搂住小麒麟,小儿在沈婳的怀里自顾自的玩耍了会儿布老虎和木剑,忽然抬脸看看爹爹,再看看小娘亲,趴在小娘亲的耳边小声道:“爹爹好像生气了!你快哄哄他!”
莫名其妙的生气,又不是如煜哥儿一般的小孩子还需要人哄,其实沈婳心里明白,萧将军大约是伤了自尊,也不算没有由头,对他向来痴迷的湘云公主如今却跟一个白嫩的青葱少年出来游玩,这么容易就转了心思,大约是对男儿自尊心的一种挑衅,无关喜欢,就好像一颗老葱碰上嫩葱,采买的管事弃老葱选新葱,老葱心里总要似水年华追忆别扭一下的。
沈婳意会一笑,揉揉小麒麟的脑袋也低着声音回道,“你爹爹好好的,不用哄!不过是年纪大了多了些惆怅,想明白就好了,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算哄也没用!”
小麒麟似懂非懂眨眼睛,其实只要爹爹和小娘亲在一起陪着他就是最开心的,于是继续没心没肺的玩着手里精致的小木剑捅着布老虎的心窝,还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笑嘻嘻道:“这是爹爹亲手给我做的木剑,煜哥谁也不舍得给摸,只给小娘亲摸摸它。”
沈婳拿在手里见那木剑果然精巧,剑身打磨的光滑圆润,剑柄镶嵌上好的玉石,怪不得煜哥儿如此喜欢,她不由的称赞一声,“果真是把好木剑!”
萧将军忽而动了一下,沈婳瞥见冲着就要咧嘴嘿嘿笑的小麒麟竖起中指放在嘴边,“小声点!你爹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