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鬼门开,长安城内的街道上寂静无声,阴风瑟瑟,只留几盏青灯挂在街口的木桩上忽明忽灭。外出置办货物的杂货店小二李四正匆匆赶路。不过是有事耽搁了些,却不曾想往日繁华喧闹的长安城,今日入夜竟是这般叫人胆寒的景象。待他定下神,李四这才畏畏缩缩的抬起头朝着路两旁仔细看了看,路旁正是一座偌大的官邸,门前大理石阶梯上铺满了淅淅落落的树叶,似是许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牌匾斜挂,徒留凄凉。
不知今夜的风从何处袭来,李四只觉得自个儿腿脚不听使唤,直哆嗦,耳根子也发软。他清楚的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年轻女子轻轻吟唱童谣的声音。李四大着胆儿,挺直了腰杆子,停下脚步,细细的听了童谣的字句,当即就惊得扔掉了手上的重物,撒开腿狂奔起来。
“人月圆,贺新郎,千秋岁,应天长。”
“拜天地,未洞房,醉红妆,新娘亡。”
本该是欢欣喜庆的童谣,如今却改编成如此惊悚骇人的语句,李四正因为听清了这些,才如同听到恶鬼催命般慌张逃去。而他辛辛苦苦置办了一天的杂货,此刻正散落一地,风吹过,覆上几片沙叶。
剎时间一阵忽来的浓雾迷了人的眼,定睛后只瞧见一只苍白而又细腻的手拿起了滚落在地上的拨浪鼓,那人口中轻轻吟唱起的正是李四方才听见的那首童谣。
深夜的寒风总是来得又冷又急,街口的青灯不知为何忽的灭了两盏,手执拨浪鼓的女子身形顿了顿。
不多时,本该寂静无声的冷风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乔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红衣女子笑眼似弯月,抿唇嫣然,转头回望,黑白无常两位勾魂使者此刻正站在她身后。
乔寻容轻轻拨动自己手中的拨浪鼓,将手中的玩物拿到黑白无常的面前晃了晃,轻叹一声道:
“大概真的是我死的太可笑,竟然连地府的小鬼们,都编了这样无趣的童谣来笑话我。拜天地,未洞房,醉红妆,新娘亡。说的可不就是我么?”
白无常见乔寻容出口自嘲,却也对此无何奈何。眼前的女子做鬼已经有些时日了,却久久不能走过奈何桥,渡到那忘川对岸。时至今日,乔寻容的身上依旧穿戴着她大婚当日出嫁时所穿的花钗红袖。
“生死有命,乔姑娘又何必自怜自叹,既然已经入我地府又何必再对凡尘恋恋不忘。”
是啊,她早就是个死人了,怎么就放不下呢?
乔寻容原本含笑的嘴角,此刻却僵在了脸上,原本暗淡的瞳孔在眼眶中微微晃动,她转过头抬眼望向路旁的官邸,牌匾上的乔府二字还留着,只是再不见当日光景,心底的苦楚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蹿上乔寻容的心头。
何谓生死有命?
乔寻容以乔府嫡女的身份出生,虽不如皇家公主是金枝玉叶,但也是翰林学士的掌上明珠,母亲当年是名满京城的闺秀。府内用度算不上极尽奢华,可也还算是富饶。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月余,先是乔府长女溺水而亡,后有翰林学士被指暗藏二心,皇帝震怒将其打入打牢,长安百姓大多嗟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曾经荣极一时的乔府就这么没落了。
乔寻容当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与卫府世子成婚。夫妻交拜,天地为证。送入洞房,她连盖头都还未揭,便莫名其妙身死湖中,如此不明不白,她又怎么会咽的下这口气。
她不甘心!
乔寻容轻展月眉,淡然道:
“两位使者不也很清楚么,不是寻容不过奈何桥,而是奈何桥不愿渡寻容,到底我是迈不出去那一步。
“你又何必要执着于此,你身死之后记不住死亡之时所发生的一切,此事确有蹊跷。可那早就是你上一辈子的事情了。乔姑娘,你就乖乖跟我们回去,喝了那一碗孟婆汤安心投胎去吧。”
黑无常在地府做了不知道多久的勾魂使者,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什么样的孤魂野鬼没有见过,乔寻容确实是众鬼里头一个极为特别的魂。可渡不过,总这么耗着终归不是事。
乔寻容知道,黑白无常也是好心。
“寻容多谢两位使者好意,只不过......”
乔寻容的话语到这戛然停住,她重新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拨浪鼓又放回原地,头也不回的就朝着黑暗中的鬼门缓缓走去。冰冷刺骨的寒风掠过红衣女子苍白的脸庞,黑夜里徐徐传来远去女子口中的一声呓语。
她说:“乔寻容不过是个放不下执念的冤魂罢了。”
乔寻容的身影消失在鬼门的尽头,最后一片大红衣袖掩进深幽的暗夜里,原本宁静的街道上,却掀起了一阵诡异的狂风。
对乔寻容而言,前身种种虽有遗憾,但已成定局,她曾祈求过千百遍,如果一切能重来,她只想扭转自己的悲惨结局,守护住她所珍惜的那些人,为自己谋得一份快逸人生。
不论生死,不论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