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她觉得恐惧极了,比濒临死亡还要来得恐惧。
太子殿下轻轻推了推她,将她推离,低低笑了两声,道:“傻,快走。一会儿,一会儿我会追上来。”
“不要!”官向玉猛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她像一只癞皮狗,被推开又贴了上来,死死扒着他不肯走,要拉着他一起走。火光扑过来,她小小的肩膀支撑着太子殿下的重量,艰难地往前一步一步地走。
哪怕是要用爬,她也不会放弃。少女一边走一边泣道:“你是个骗子,你说话不会算话的。你不走,我也不走,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们先尽量走着,说不定就能走出去了,就算、就算今天我们都走不出去了,我也不要离开你!”
“是吗”,太子殿下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道,“可你不是说,我是你大表侄,这样的话大家都不能接受,你姊姊也会难过的么。”
“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她努力地抱好他,眼泪被蒸干,眼前一片模糊,黏黏的液体从额角滑落下来,她已经分不清是太子殿下的还是她自己的,道,“反正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是我师父我喜欢你,你是我大表侄我也喜欢你。大不了,大不了官国舅就此死在这里了,我不当你小姨,不跟你是亲戚,以后还都喜欢你。师父……你说好不好?”
“好。”
矿场等候着的暗卫,听见了矿山里发出来的非同凡响的轰隆声,立马快速冲了进去。
后来,还没到出口,官向玉就没有力气了。她被热浪呛得又干又难受,抱着太子殿下顺着墙角便慢慢无力地滑了下去。但是那双纤细的手,却紧紧地扣住他的腰,仿佛死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太子殿下手指抚着她的发,沙哑道:“可不能就这样睡了过去。”
“可是我走不动了。”她依恋地蹭在他怀中,咕哝。
“怕不怕?”殿下问。
她如实回答:“怕,但跟你一起,我觉得怎么样都是完满的。”
“傻。”
灼浪迎面伴随着火舌舔过来,他们跑过的路段已经寸寸坍塌,眼看就要将他们掩埋了。太子殿下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凤眸清亮,映着妖冶闪耀的火光,一派温沉坚定。他抿着唇把陷入昏迷中的少女一举抱起来,浑身狼狈,长发混着衣袂翻飞,怎么也阻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尊贵风华。
在官向玉的又背又拖中,他得以缓了一口气。眼下他提起一口气,运起周身功力做最后一搏,不成功便成仁,随即如一道疾风劲扫,猛地蹿飞了出去。
身后矿山坍塌得步步紧逼,他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身后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衣角。
眼看着前方出口有着青天暮光,这时暗卫已深入前来接应,个个身手敏捷武功高强,护着太子殿下和官向玉就朝出口跑。
当一行人要命地跑出去重见天日时,夕阳正沉下最后一缕光芒。身后矿山,整个全部塌陷,激起白尘万丈。
矿场到处都是火把,亮堂得恍若白日。所有的矿务工人在这里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谁也不得离去。到处都是官兵的把守。
银矿已经塌陷得不成样子了。
太子殿下靠坐在一块平整的矿石上,只着黑色中衣,形容狼狈。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雅贵气,仿佛刚才那场生死之劫根本没对他造成影响。他腿上,正安静地枕着官小国舅。
官小国舅睡得沉,像只乖乖的小花猫,身上裹着太子殿下的黑衣。
太子殿下没有说话,谁都不敢妄动一分。他便温柔地等待着,怀中少女睡醒了来。
官向玉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浑身都疼,皱着眉头眼泪汪汪的,可她在抬头看见了太子殿下之后,又觉得不怎么疼了。她捏着袖子,去轻轻擦拭他被染脏的眉眼,软软娇娇地问:“师父,我们是不是都死了呀?”
她这一声呼唤,令所有人都惊异。
太子殿下任她来轻轻擦拭,尽管那乌黑的袖子越擦越脏。他扶起少女,让少女依偎着,道:“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怎能说死就死。”
“没死么”,官向玉眯着眼睛,扫视了矿场一眼,最终眼神停留在了一边默默垂首的太守身上,又倦极地埋首在太子殿下的衣襟里,轻轻道:“你把他抓起来。那些被累坏的骆驼和马匹,统统不能运出贵城。”她想了想,跟太子殿下查看了矿场除了遇上刺客一事以外,没有发现任何官银流失的蛛丝马迹,唯一被累坏运出去的就是那些骆驼和马匹了。
太子殿下淡淡做了一个手势,暗卫就已拥过去,把那贵城太守制住了。
那位刚正不阿的太守,脸色当即变了变,奈何整个矿场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他做不得任何挣扎,只得束手就擒。
太子殿下抱着官向玉站起来,走过太守身旁,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足以让他如置冰窖。殿下吩咐下去道:“封锁贵城,连夜找到方才运出去的骆驼和马匹,本宫要看看太守大人是如何处理这些死物的。”
官兵们动作快,循着那深深的辙痕找去,没多久就找到了地儿,那是一处废弃多年的郊野粮仓。
多年以前,贵城不像眼下这般具有塞北风情,也是一个好山好水的锦绣之地。后来胡人南下,两国交流平凡了起来,胡国喜种旱地杂粮,渐渐贵城也有了那种风气。填水田为旱地,种起了旱地杂粮,因而像这样的水稻粮仓,已经用不上了。
太子殿下歇都没歇一下,抱着官向玉骑在马上,往废弃粮仓驱赶而去。官向玉很痛,但她没有吭声,她知道太子殿下更痛,手中拽着的黑色锦衣,都是黏糊糊的,鼻腔里满满的铁锈味。
她牢牢环住了他的腰,好想往后,永永远远都不要再分开。
这个世上,难事有很多,尴尬事有很多,为世人唾骂的人也有很多。但是她喜欢她的大表侄、大表侄也喜欢她的这件事,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之后,她才幡然醒悟,根本不算事。没有什么,比她离开他、永远见不到他更让人痛不如死的了。
喜欢就喜欢了,反正喜欢他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
这样想着,忽然凉薄的手指来抚她的眼角,为她拭去泪痕。她才发觉自己又哭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喜欢哭。
太子殿下柔声哄着:“很痛吗,不哭了,很快我们就回去好吗?”
官向玉用力地点头,哭腔比雨后春花更娇,道:“我怕……”
太子殿下笑开了,如一粒碎石掉落进一汪春水里漾开层层涟漪,道:“方才在里面的时候,怎的不说怕。”
“我这是后怕……和你一起出来了或者和你一起被埋在里面了我都很开心,我怕我出来了你在里面,也怕你出来了我在里面……”
“傻瓜。”他深深吻着她的额发,手臂用力钳紧她。男儿坚强如他,在人前从不轻易泄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人前谁也猜不准他的心机深沉,唯独怀中少女是他最致命的温柔。她的话,让他感到酸涩,让他听了眼眶发胀。心里被装得满满的溢到了心口,撑得发烫发痛。